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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凛冬之湖 第二百零七~八章 凭什么不服

    书院侧门外一片死寂。

    无论是青砖地外,还是官道旁的车辆间,都没有任何声音。

    只有柳亦青一声凄厉过一声的惨吼,在不停回荡。

    各宗派的修行者震惊无语。

    在他们看来,今天这场战斗,宁缺根本没有道理获得胜利,尤其是当柳亦青战前展露出强大境界之后,他们以为宁缺就算在书院后山闭关苦修有所进益,也不可能是这位南晋年轻强者的对手。谁也没有想到,这场战斗开始的如此简单,结束的如此狂暴,结局时柳亦青惨飞出去的画面,就在他们眼涛发生了。

    难道这就是这些日子传的沸沸扬扬的符武合一?

    难道宁缺在书院闭关真的是在符武双修,而且获得了成功?

    官道酞的修行者们震悄思考着。

    侧门外的观战民众则是根本没有想什么,他们看都看不懂先前这场修行强者之间的战斗,不过在普通唐人的心中,书院二层楼的学生都是近乎神仙一般的人物,战胜那个南晋来的剑客,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之所以场间一片死寂,最开始时是因为这场战斗结束的太快,人们还来不及兴奋激动,而当他们想要喝彩欢呼时,便看到了柳亦青的惨状,听到了他如疯如癫如泣如诉的凄厉喊声。

    唐人崇拜强者,同情弱者,他们对这名胆敢对书院发出挑战书的南晋人,没有丝毫好感然而此时看着先前强大如斯的对方,此时双眼皆瞎,凄惨不堪,不由心有所悯,竟是集体保持了沉默。

    “你怎么会神术?”

    柳亦青站在桃树下,无神的双眼看着天空,手里紧紧握着残余的剑柄,终于比先前那刻稍微清醒了些脸色恐惧又有极大的不甘。

    他忽然再次愤怒起来像个疯子般握着剑柄四处劈刺,厉声吼道:“我不甘心!宁缺你在哪里!快来与我再战一场!”

    柳亦青确实很不甘心尤其是发现自己眼睛瞎了之后,那份不甘愈发浓郁,直接把悲伤无助变成了愤怒。

    他是世间第一强者剑圣柳白的亲弟弟,他是南晋剑阁新一代弟子命中注定的领袖人物,就连书院二师兄都认为他确实有追上柳白的剑道潜质。

    从最开始的简单一剑里便可以看出,他在剑道上的修为确实恐怖到了极点,单从实力境界论,绝对不会弱于宁缺,就算在战斗中可能因为一时失手而落败,也绝对不应该败的如此凄惨,败的毫无还手之力。

    柳亦青以往认为宁缺之所以能够战胜隆庆战胜观海,杀死道石,并不是因为他比这些人强大,而是因为他的运气很好,手段阴险狡诈。

    对这场战斗他整整准备了三个月时间,无论宁缺动用恐怖的铁箭,还是传闻中颜瑟大师留下的神符他都早已备好了应对的手段。

    然而他怎样也没有想到,宁缺居然用的是尼

    从战斗开始到结束他只用刀。

    只用了一刀!

    柳亦青坚信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不是宁缺阴险地把昊天神辉藏在刀中,他绝对不会毫无准备,输的如此凄惨。

    看着眼涛的黑夜,回想着先前战斗的过程,他悲愤交加,愈发觉得不甘不服,他认为如果再重新打一场,自己一定能赢。

    柳亦青扶着桃树,无神的眼光不知落在何处,手中紧紧握着残余的剑柄,对着山坡方向,颤声凄喊道:“来!再战一场!”

    宁缺静静看着他,忽然开口说道:“你已经输了,我凭什么还要和你战。”

    柳亦青听着他的声音,迅速转身,用泛着恐怖白色的眼瞳望过来,却险些跌倒,厉声喝道:“因为你取巧,所以我不服!”

    宁缺看着他,平静说道:“我哪里取巧了?”

    柳亦青左手在桃树微糙的树干上颤求抚摩,想要握的更紧些,让自己的身体更加稳定,颤声怨毒说道:“这里是书院,而且你……”

    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宁缺抢先问道:“书院?你觉得我这个书院二层楼学生占了地利?我们在长安之南,身周尽是唐人,所以你失了人和,还是说今日是我破关之日,刚好是精气神最饱满的一瞬,所以你失了天时?”

    看着他脸上的怨毒神情,宁缺嘲讽一笑,说道:“不要忘记,是你在我书院门口堵了三个,月,全世界都知道你在等我破关而出的那天,所以这场战斗的地点本来就是你自己挑的,时间也是你挑的,那么你凭什么不服?”

    柳亦青身体微微颤求,破烂外衣间的鲜血混着尘埃,滴落地面。

    宁缺对敌人向来没有任何恰悯之心,虽然他今天在桑桑身前转头便回,没有拿出那样事物,等于是提前给对方留了一条性命,但他的目的,本来就是要让对方活着比死了更难受,所以胜利之后的精神打击怎么能少?

    “所以说如果你要不服,不服的对象也不应该是我,而应该是你愚蠢的思考能力,千不该,你不该堵在我书院门外挑衅我们的骄傲,万不该,你先前不该拿出朝小树的那把剑,来挑衅我的杀心。”

    听到这句话,柳亦青忽然疯狂地笑了起来,鼻涕眼泪在脸上纵横,用手中残余的剑柄指着宁缺,嘶声喊道:“我知道你冷血无情,但没想到居然还是果低估了你的绝情寡性程度,你明明看见朝小树的剑在我手中,却对那个曾经对你有恩的的人的安危毫不在意,居然心神间没有留下任何缺口,我修剑多年讲究的便是剑心如铁,今日却遇着比我更冷酷之人,败在你手中我确实不应该不服。”

    骄傲的南晋年轻强者,今日在失败之后终于第一次说出了服字,只不过这声服依然说的非常怨毒,充满了绝望的嘲讽。

    宁缺低头看着脚下青石砖上的尘埃,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对方说道:“首先,朝小树与我之间乃食客之交,只说煎蛋面和银子,不谈恩怨情仇。”

    “其次,我不知道他的剑是怎样落在了你的手里,但我知道像你这和蠢货根本不可能战胜他,那你凭什么用这把剑来扰我心神,你又凭什么不服?”

    宁缺向桃树下走去。

    听着脚步声,柳亦青紧张起来,手中残余的剑柄握的更紧,有些慌乱地四处扫视,先前他说不甘想要再战一场,然而当宁缺真的向他走过来时,他才想起自己伤重眼盲,只怕连个普通人都打不过,更何况是对方。

    宁缺走到柳亦青身前,停下脚步,看着他满是鲜血污垢的脸,说道:“我知道你现在依然不服,因为你觉得我隐藏奂力,过于阴险。”

    柳亦青身体微颤,紧紧抿着嘴,用了极强大的意志,才能忍住没有因为痛苦而呻吟起来,没有因为伤势而倒地昏迷。

    这位年轻的南晋强者,用沉默和姿式,表明自己确实如宁缺所说,依然不服。

    “其实那是因为你根本还没有懂战斗是怎么回事。你以为自己的这一剑已经足够简单,却根本不是真的简单,因为你想了整整三个月,你想着要应对我的箭与符,想要言语和朝小树乱我心神。”

    宁缺看着他说道:“而我没有用符,也没有用箭,我甚至什么技巧都没有用,我没有想朝小树,也不去想你手中握着的剑,不关心你和剑圣之间的关系,不畏惧你,不轻视你,不以言语试探你的战意,不用手段扰乱你的心思,我只是抽出鞘中的刀,然后一刀向着你砍了过去。”

    柳亦青听明白了一些,身体颤抖的愈发厉害。

    宁缺看着化,说道:“这才是真正的简单。”

    柳亦青沉默片刻后,似哭似笑说道:“我懂了。”

    宁缺毫不留情,直言说道:“你根本不懂,想法简单,才是真的简单。”

    “你想的太多,所以你可会输给我,而且你说的也太多。”

    柳亦青扶着桃树,身体一阵摇晃,险些昏倒过去。

    宁缺没有停止……看着他继续说道:“开战之前,你说如果我拿出全部实力与你真正一战,你便告诉我朝小树的下落,这句话本身就很愚蠢。”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看着柳亦青身下如血般的桃花,说道:“就算你不告诉我朝小树的下落,我也会把你打成一堆狗屎……你威胁我,只不过是让我更加清楚把你打成一堆狗屎的必要性,现在我已经把你打成了一堆狗屎……我倒要看看你说不说朝小树的下落,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不服。”

    柳亦青终于明白了自己今天输在何处,虽然依然心有不甘……却是不得不服,然而听着对方不停的言语刺激,把自己形容成一堆狗屎,再想着自己身上的重伤,瞎了的双眼,顿时心生怨毒之意。

    片刻后这些怨毒之意尽数化为茫然无措,做为南晋剑阁指定的下一代领袖,他在世人眼前输给了对方……而且双眼已瞎,这一生都再也无法恢复境界修为实力,只怕连剑都无法再握住,将来又凭什么雪恨?

    柳亦青内心里的骄傲,在这场惨败和宁缺平静却狠辣的战后分析中逐渐消失,直到最后了无踪迹,他看着眼前的黑夜……想像着黯淡的未来,胸中充满了绝望的情绪,意志骤然崩溃,身体靠着桃树重新坐了下去。

    他的右手再无力握住那把残余的剑柄。

    因为宁缺的话语,把那最后一根稻草也都毁灭了。

    宁缺向前走了一步,拾起残余的剑柄,沉默看了很长时间。

    这确实是朝小树的剑。

    朝小树当然不可能败给柳亦青这种人物。

    那么他的剑为什么会落在南晋剑阁里?

    战斗的时候,为了保持心境的清明坚定,为了让自己砍出的那一刀简单到极致,宁缺什么都没有想,此时战斗已经髅束,那些不吉的判断,瞬间涌入他的脑海,令他握着残余剑柄的手微微颤求起来。

    当年春风亭雨夜血战后,世间很多人都以为宁缺和朝小树相交莫逆,非常熟论,才能浴血并肩,但宁缺自己清楚实情并非如此。

    他和朝小树之间是东家与租户的关系,是长安城黑道领袖与花钱雇佣的杀手之间的关系,或者像先前他对柳亦青说的那样,是食客之间的关系,二人之间可以说风花雪月却没有说过,更多的时候都是在说银钱与煎蛋面,所以他和朝小树并不是那么熟,只见过几次面,他甚至连朝小树的家都没有去过。

    但人世间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很随意地走进你的生命,和你说了几句话,然后两个人便开始同生共死。

    就像朝小树在雨天里走进老笔斋的情形。

    也很像当年宁缺和卓尔在燕境山村里相遇时的状况。

    这种关系很淡,淡到可能很多年都没有任何联系,或者偶尔通通书信,即便相遇于繁华夜舷上,也只是举起杯中酒,叙两句别后事宜,然后再次分离。

    这种关系很浓,浓到多年之后再次相遇,两个人在街畔对视一眼,微微一笑,便可以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刀,向着无穷无尽的敌人杀将过去。

    而当你知道对方在世间某个角落,处于危险的境地,需要你的帮助时,无论当时是在考科举,还是和公主成亲,你都会毫不犹豫地掷掉手中的毛笔,撕掉案上的考卷,推开主持殿试的官员,冲出皇城,扯掉身上喜庆的新装,无视床畔美丽含羞的新娘,骑上骏马远赴千里之外。

    宁缺看着手中的剑柄,沉默不语。

    不知道朝小树如今在哪里,面临着怎样的局面。

    他忽然发现自己和朝小树不熟的事实,真是个美丽的前提。

    因为这样,他就不知道朝小树是不是信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那套的家伙,因为这样,他就不用这时候便确认朝小树已经死了。

    宁缺抬起头来,望向算坐在桃树下有如死人般的柳亦青,把刀握的更紧了些,然后向前再踏一步,缓慢而坚定地举起刀。

    观战民众发出一声惊呼,他们没有想到宁缺似乎要杀死这个南晋人。

    人群中,黄鹤教授眉头微蹙,担忧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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