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将夜》->正文

第三卷 多事之秋 第四十七~九章 光明的药

    去年春天,长安城北,无名山顶那株松下,光明大神官与颜瑟大师决战之前,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都留给了桑桑。颜瑟留下的是惊神大阵的阵眼杵,让桑桑转交给宁缺,光明大神官留下的是一块腰牌,而且就是留给桑桑的。

    从那天开始,桑桑就不再仅仅是宁缺的小侍女,也不再仅仅是大学士府的落难小姐,而拥有了一个很特殊的身份,因为这个身份,天谕大神官专程从西陵来到长安相见,与宁缺定下三年之约,也因为这个身份,齐国都城这座道殿里的所有人,都跪在了黑色马车之前。

    宁缺今天才知道,在如今的西陵神殿里,桑桑有个光明之女的正式称号,第三卷多事之秋第四十七章光明的药(上)虽然他下意识里不怎么喜欢,但也能听出这个称号尊贵到了极点,看着密密麻麻跪在地面上神官和护教骑士们,看着身前老泪纵横的红衣神官,感受着场间的肃穆氛围,他有些惘然地发现,自家的小侍女原来已经是一位大人物了。

    傍晚时分,齐国都城那座白色道殿的最高层出现了两个人影,金色的阳光笼罩在这里,与街上的银杏树叶相映成美。

    宁缺静静看着这异国的秋天,忽然转身,看着红衣神官苍老而疲惫的面容,说道:“让一位光明大神官死在你的道殿里,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虽然她现在还不是,但全道门都知道,三年后她必然便是。”

    看着他,红衣神官浑浊的眼眸里流露出很复杂的情绪,有些感激又有些恼怒,说道:“我想十三先生您应该要明白一件事情没有任何人比我们西陵神殿更在意光明之女的安危,至于我更会尽全部力量,不然我宁肯去死。”

    宁缺听着这个回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位苍老神官半日来的所作所为,即便是第三卷多事之秋第四十七章光明的药(上)他,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凭恃着西陵神殿在属国里的无上神威,这位红衣神官发动了整座道殿以及齐国朝廷的力量,在极短的时间内竟是把都城最著名的十七名医生全部绑回了道殿替桑桑看病,至于宁缺手头那张十一师兄留的解毒药方需要的药材,更是早已备好,其中有两味药材,竟是从齐国皇宫里强行征调而来。

    服下药物后,桑桑体内的毒素祛了大半,明显有所好转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昏睡的状态,但至少应该没有什么性命上的危险。

    “神座所中的毒素很奇特,十三先生你的那个药方虽然高明至极,但明显不能全部祛尽,还是需要想些别的法子,至于神座体内的阴寒气息我也无法……”

    红衣神官在提到桑桑时,没有使用西陵神殿对桑桑的官方尊称光明之女,而是直接以神座相称,似乎他断定桑桑一定会继承光明神座。

    说到此时,老神官看着宁缺的眼睛微微显寒,带着无尽愤怒说道:“神座的身体乃是何等要紧的事情,你们书院究竟是怎么照顾她的?”

    昊天道门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以为桑桑留在长安城必然是在接受书院无微不至的照拂和教育然而真实的情况是,桑桑除了要继续照顾宁缺的衣食起居,甚至还经常要做饭给书院里的那些懒货们吃……

    宁缺能够想像,如果让西陵神殿里的人们知道在他们心中无比尊贵的的大神官,如今依然过的是这种日子,肯定会愤怒的发疯。

    所以面对红衣神官的愤怒,他很理智地保持着沉默只不过想着先前黑色马车前此人的痛哭,和其后的表现他不禁觉得有些疑惑。

    他看着红衣神官苍老的眼眸,问道:“你是哪个司的?”

    红衣神官平静而骄傲说道:“我出身光明神殿。”

    宁缺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忽然又道:“你知道我和她的关系?”

    红衣神官神情复杂说道:“神座与十三先生名为主仆,实为伴侣。”

    宁缺摇头说道:“错了。”

    红衣神官神情微凛,问道:“哪里错了?”

    宁缺说道:“离开长安前我们已经订亲,所以现在是夫妻。”

    “恭喜恭喜。”

    话虽如此说着,红衣神官的脸上却全然看不到什么喜色,显得格外麻木,甚至在眼睛里还能看到失望和痛苦。

    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出现过西陵大神官与人结成世俗姻缘的故事,但那种情况极为罕见,尤其是被视为最接近昊天的光明神座,数百年来都是全心全意侍奉昊天,哪里可能成亲?而且还是与教外之人!

    西陵未来的光明神座,提前了很多年,就被某个无耻的书院弟子骗去当了老婆,对于西陵尤其是光明神殿里的人们来说,毫无疑问极难接受,只不过天谕神座在长安城里答应了宁缺的条件,所以他们也没有办法反对。

    宁缺看出了老人的失落痛苦和对自己的恨意,自然并不畏惧,但想着将来的事情,还是觉得有些麻烦,说道:“桑桑是我妻子,这件事情谁都无法再改变,天谕神座答应了我,那便是得到了昊天的允许,既然如此,你以及你的那些同伴们,应该想清楚,将来的西陵光明神殿,至少有一半是我的,所以你们不要敌视我。”

    这不是威胁。他很清楚,无论是西陵神殿里那些老奸巨滑的神棍,还是道门里满腔热血的信徒,都不可能在这种威胁面前低头,他说这段话只是想提醒对方一些事情,并且试图拉近与对方的心理距离。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听到这段话后,红衣神官没有冷笑,没有愤怒,竟是开始了认真的思考,眼眸里的失望与痛苦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红衣神官望向宁缺,平静说道:“我同意您的说法。”红衣神官看着宁缺,将来的光明神殿上,理所应该有您的座位,如果神座自己愿意,就算把光明神殿分您一半,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轮到宁缺开始皱眉思考,要知道无论自己和桑桑是什么关系,西陵神殿都不可能允许书院如此光明正大地把手伸上桃山,更何况是直接影响光明神殿,那为什么这名红衣神官会做出这样的邀请?

    思考没有得出任何结论,他看着红衣神官直接问道:“为什么?”

    “神座现在还是光明之女,年轻且纯净,而西陵神殿是世间最复杂凶险的地方,就算两年后如天谕神座所说,她会出现在桃山,依然不见得能坐上光明神殿深处的神座……幸运或者不幸的是,您是她的夫君,如果书院愿意通过您对神座表达支(最快更新)持,那么我想她的归座之路会走的顺利而且平和很多。”

    红衣神官微微低首,谈话中第一次向宁缺表示出恭敬。

    宁缺沉默,忽然发现随着桑桑的身份地位变得越来越高,他们两个人所面临的问题或者说挑战,似乎也变得越来越麻烦和复杂了。

    不过这些问题都是在将来才可能面对,在桑桑依然时常昏迷、重病难愈的当下,他要考虑是她如今的身体,而不是未来的荣光。

    于是他没有继续讨论这个问题,问道:“叶红鱼究竟什么时候能到?”

    对于这位书院的十三先生坚持如此不敬称呼裁决神座名讳,苍老的红衣神官先前已经提出了无数次愤怒的抗议,然而却始终处于抗议无效的尴尬境地之中,再想着此人与光明神座之前的那些关系,只怕更多的不敢思及的不敬之举都做过,于是他只好放弃了道门在这方面的尊严。

    “裁决神座如果是从西陵过来,至少需要十天时间。”

    桑桑再次昏睡后,宁缺吃了些东西,简单地进行了洗漱,恢复了些精神,不再如刚到都城时那般疲惫恍惚,思绪非常清楚。

    “她现在不可能在西陵。因为她应该很清楚这件事情有多麻烦,哪怕整个道门都猜不到隆庆的出现,她不能猜不到,所以她在找他,从龙虎山到真武宗,再到昨天的红莲寺,她应该行走在这条线路上。”

    然后他看着虚弱的红衣神官,说道:“既然如此,我能花一天一夜的时间从红莲寺走到这里,她凭什么不能?”

    红衣神官轻轻叹息一声,说道:“问题是神座大人为什么会来。

    宁缺说道:“因为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

    说完这句话,他向白色道殿深处走去,桑桑这时便睡在其中一个卧室里。

    他相信叶红鱼在收到自己在齐国都城的消息后,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正如他对红衣神官说的那样,叶红鱼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那些关于隆庆的事情,如果说宁缺是这个世界上最想隆庆去死的人,那么现在的叶红鱼,毫无疑问应该排在第二位,因为那个穿黑色道衣的男子一直都是在挑战她。

    但宁缺没有对红衣神官说为什么自己要叶红鱼来看自己。

    除了交流关于隆庆皇子复活后的二三事,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桑桑体内的阴寒之气,现在是很棘手的事情,即便是她体内纯净的昊天神辉也无法压制,那么他想尝试一下别的方法。

    先前那位苍老的红衣神官,将苦苦修行数十年神术所炼化的昊天神辉,毫不吝丧地尽数用在桑桑的治疗上,所以他才会变得那般虚弱疲惫。

    因为这一点,这位红衣神官获得了宁缺的信任。

    但是这远远不够治好桑桑的病。

    宁缺需要别的修行西陵神术的人。

    叶红鱼,毫无疑问是最好的对象。

    在这种时候,宁缺的意识里,可没有此人已经成为西陵裁决大神官的认知,在他眼中,叶红鱼就是桑桑最需要的药。!!!

    齐国都城里,响起苍劲肃杀的乐声,六百名身着黑金灰甲的西陵神殿护教骑兵,面色肃然骑马行走在直街之上,在队伍的最〖中〗央,是一驾极为华丽的神辇,神辇四周悬着重重幔纱,在秋风里轻拂,却看不清楚坐在里面的人的容颜。

    事实就算能看清楚,也没有人敢去看,护教骑兵们神情肃然,目光直视前方,街道两畔的民众虔诚地跪拜,与泥土依偎着的脸颊上写满了〖兴〗奋与狂热的神情,其至有些人竟是幸福的昏厥了过去。

    神辇来到白色道殿前,缓缓停下,西陵神殿驻守齐国的所有神官和道人,沉默跪在石阶两旁,齐国道殿秩级最高的那位红衣神官,对着神辇恭敬说道:“恭迎裁决之神座降临人间之国土。”

    庄严肃穆的乐声再起,秋风渐静,神辇四周的幔纱却无风而动,缓缓掀起,一位美丽至极的少女,缓缓从辇上走了下来,她戴着一顶缀满宝石的神冕,暮时的秋光在那些宝石里折射反复,然后把她那张美丽而无任何情绪的脸庞笼罩起来,淡淡释放着一种非人间的高贵气息。

    这是继任裁决大神官后,叶红鱼第一次离开西陵,来到人间的国土,如今她不再是那个修道如痴的少女天才,而拥有了无上的权威与力量,于是她没有穿红色的衣裙,也没有穿那身青色的道衣,而是穿着神袍。

    裁决神座的神袍是红色的。不是鲜红而是最深最重的那种红。红的近乎要发黑,似染着无数罪人的旧血,在暮色中似将要燃烧的墨块。

    和普通人的想像不同,裁决神袍并不如何厚重,上面没有镶着金丝,只是做了最简洁而凝重的剪裁,非常轻薄。

    齐国道殿的前方早已铺好红色的地毯,阶畔是新摘来的huā树,第三卷多事之秋第四十八章光明的药(中)叶红鱼神情漠然行走在huā树间,向道殿里走去。随着行走带风,她身上那件轻薄的神袍渐有飞舞之感,曼妙的身躯曲线在其间若隐若现。

    这真的是一幅很美妙很诱人的画面,然而即便是神辇都没有人敢直视。又哪里有人敢直视裁决神座的身体?

    苍老的红衣神官,跟在叶红鱼的身侧,和那些来自裁决司的神官们一样,拼命地低着头,恨不得把眼睛给剜瞎,身着黑甲的护教骑兵纷纷下马,在最短的时间内接手了道殿的防御,同样没有人敢向huā树里望上一眼。

    美丽的事物与人,都是应该被欣赏的,诱人的曼妙。是值得被狂热崇拜的,然而一旦这些美丽或诱人,与一位西陵大神官联系在一起,那便是危险的。

    无论是裁决司的下属,还是齐国道殿的神官,都清楚地记得,曾经有十几位功勋昭著的神殿骑兵统领,就因为在人群中远远望了裁决神座一眼,便被废去了全身修为,逐出西陵。变成了臭名昭著的堕落骑士。

    他们不想沉沦到这种生不如死的境地里,所以他们不敢看。

    场间只有一个人可以直视叶红鱼美丽的脸和神袍里诱人的身躯,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却没有掩饰眼睛里的赞美和某些更深层的**。

    叶红鱼看着道殿门后那个穿着黑色书院服的年轻人,那张下属们从来没有看到一丝表情的美丽脸颊上。忽然出现了一丝笑容。

    她的笑容很复杂,有些嘲弄。有些感慨,有些不屑,有些轻蔑,绝对不是嫣然一笑,但只是笑了笑,她的人便仿佛从无限光明庄严的神国里重新回到了人世间,从高高在上的神座回到了长安城雁鸣湖畔的宅院里。

    叶红鱼走进了道殿。

    厚重的道殿大门在她身(最快更新)后缓缓阖拢。

    所有的下属和齐国的神殿官员们,看着紧闭的大门,神情极为震惊,不知道神座为什么要把自己这些人留在外面。道殿石阶下的神辇旁,有位魁梧如山的男子,直到此时,才缓缓抬起头来,望向大门处,脸上流露出怨毒的神情,然而片刻后,他脸上的怨毒尽数化作了惘然与惊恐。

    ……

    ……”虽然整个世界都承认你是道门最美的女子,但如果永远在模仿孤独,扮演绝望,你便会变成一座雕像,再美也会让人觉得死气沉沉。”

    宁缺看着叶红鱼认真说道:“还是笑的时候更美一些,我喜欢看你笑。”

    叶红鱼伸手把头上那顶镶满宝石的神冕摘了下来,递到他手里,然后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颈子,说道:“我可不可以把你这句话理解为**?”

    宁缺接过神冕,发现果然很沉重,想着自己这时候抱着的居然是裁决神座的神冕,即便是他也觉得有些紧张,说道:“我哪里敢调戏你。”

    叶红鱼向道殿里走去,一面走着一面将被梳的极为精致的发髻解开,任由黑色的长发像瀑布般披散在肩头,显得极为放松。

    宁缺抱着神冕跟了上去。

    叶红鱼从神袍袖中取出一块手绢,把黑发随便地系了起来,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说道:“你本来就是世间胆子最大的那个人,未来的光明神座天天被你抱在怀里把玩调教,又哪里会害怕调戏我?”

    宁缺闻言好生感慨,说道:“说起来,我童年时最放肆最大胆的想像里面,大概也没有娶一个西陵大神官当妻子的内容,自然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居然能抱着神冕,和另一位西陵大神官讲这么暖昧的话题内容。”

    叶红鱼转身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但我必须警告你,不要在道门信徒面前表现的与桑桑太过亲密,就如先前,你说我笑着更好看,如果是在道殿大门关闭前说出来的,外面那些信徒和下属,绝对认为你是在亵渎昊天,那么就算你是夫子的亲传弟子,他们也会把你给剁成肉酱。”

    宁缺说道:“调戏你只是习惯问题,至于桑桑,那是我的妻子,就算是掌教大人也没有道理来管,而且就凭你的下属,也想把我怎么嘀?”

    叶红鱼静静看着他,说道:“你真这么想的?”

    宁缺想着先前看到的那数百名护教骑士,尤其是那数十名明显拥有洞玄境修为的裁决司神官,不由沉默,尤其是神辇旁那个魁梧的男人,即便他现在已经入了知命境,依然感觉到对方的强大,甚至察觉到了某种危险。

    能够让现在的宁缺都觉得危险的男人,必然不是普通的强大,至少那人已经逾过了知命境的门槛——如此强大的大修行者,居然只是叶红鱼的随扈,再联想到沉默行走在裁决神辇四周的数十名洞玄境强者,震惊于昊天道门隐藏着如此强大实力之余,宁缺对于叶红鱼如今的权势也终于有了真切的感知。

    白色的道殿建筑里是回转的长廊与阶梯,红色的暮光从石窗里射入,在石阶上来回折射,散发着暖暖的气息。

    叶红鱼双手提起似血一般的墨红色神袍,露出洁白似玉的脚踝,她毫不在意这个姿态有些不雅,顺着石阶向上面行去,动作轻盈,被随意系着的黑发在身后轻轻摇摆,就像是大唐南部那些提着长裙在桶里踩葡萄的乡村姑娘。

    宁缺跟在她身后,看着这幕画面,没有迷醉于这抹白里所透出的诱惑,却也不得不承认真的很好看。

    无论是从前的道痴,还是现在的裁决神座,叶红鱼绝对不会在下属和信徒们面前露出自己的小女儿情态,也不会刻意散播诱惑的气息,她只会在自己真正信任的人或者是在她看来有资格做为自己对手的人面前,展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最美丽的道门少女,如今身上隐隐约约镀上了一层神性的光辉,愈发显得不可直视,然而当她脱掉那层神性光辉,露出真实的自己时,也就愈发显得诱惑。

    宁缺知道她不是在刻意诱惑自己,但他更清楚,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诱惑,就像神袍随风微拂,露出里面若隐若现的身躯,就最甜美诱人的蜜糖。

    这种蜜糖,他可不想去品尝。他把目光从叶红鱼的背影上挪开,望向道殿下那些裁决司的神官们,问道:“神辇旁边那个魁梧汉子是谁?”

    “罗克敌。”

    叶红鱼站在石梯上转身。墨红色的神袍下摆随着这个动作散开,微微变形成椭圆的红花,随风散开,然后合拢,掩住她的腿。

    听到这个名字。宁缺不由震惊无语,他在书院时便听说过,西陵神殿有名叫罗克敌的神卫统领,实力非常强大,而且是掌教大人最信任的亲信。

    叶红鱼看他脸色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神情漠然说道:“他是掌教的一条狗,掌教不让我杀狗,便把这条狗借我用几天。”

    “你的胆子真的很大。”宁缺走上石梯,看着她说道:“我听说过你曾经重伤他。却没有想到你敢把他带在自己身边,终究是位知命境的大修行者,你真把他逼狠了,当心他反咬你一口。”

    “无论是知命境还是普通人,只要当他开始做狗,那么这一辈子就只能当狗,做掌教的狗或者做我的狗没有什么区别,而狗又哪里敢反抗自己的主人?”

    叶红鱼看着宁缺说道:“至于说到胆量。在在整个道门都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让桑桑出现在齐国道殿里,你的胆子也不小。”

    宁缺微微皱眉,说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叶红鱼转身走进那条幽静的石廊,说道:“前代光明神座是百年来,西陵神殿最了不起的人物,就算是与莲生神座相比较,光明神座也不稍逊,只不过他向来低调沉默。不怎么肯展露风骚。”

    宁缺默然想着,十几年前,那位光明神座在长安城和燕境村庄里掀起两场腥风血雨,这样的人物还能说不够风骚?

    叶红鱼知道他的身世,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说道:“数十年来,前代光明神座在西陵神殿培养出很多得力的下属,这些下属或者在桃山担任重要职司,或是被派驻到各属国的道殿道观里,就像你已经见过的那位红衣神官一样。拥有这么多人的绝对忠诚,光明神座甚至隐隐然可以与掌教大人分庭抗礼。”

    宁缺说道:“这和桑桑又有什么关系?”

    叶红鱼缓缓停下脚步,说道:“光明神座被囚禁的十几年间,忠诚于他的这些神官下属,在神殿里的日子很难熬,有很多被悄无声息地抹杀,有很多被排挤至边缘处,令人敬畏的是,这些人对光明神座的忠诚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光明神座能够逃离幽阁,远赴长安,便是因为这些忠诚的属下,只可惜他最终与颜瑟师叔在长安城外同归于尽,所以这些忠诚的下属,苦苦企盼了十几年,却依然没能迎来自己的春天,直到整个世界都知道光明神座有了传人。”

    她转身望向宁缺,说道:“道门里有很多人在狂热地等待着桑桑回到西陵神殿的那一天,也有很多人在警惕畏惧她的回归,本来在掌教大人和我看来,既然天谕神座说了那是三年之后的事情……”

    宁缺提醒道:“如今是两年之后。”

    叶红鱼继续说道:“……神殿应该还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让桑桑的归座之路走的更顺利一些,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你居然提前这么长时间,就让桑桑出现在齐国的道殿,那么有很多麻烦或许会随之提前到来。”

    宁缺微微皱眉,问道:“归座之路会很麻烦?”

    叶红鱼说道:“光明神座的传承向来都是由上一代指定,哪怕是千年之前,那位光明大神官叛教创立魔宗之后,西陵神殿的下一任光明大神官,依然是由他指定,因为只有光明与光明最为亲近。”

    “桑桑拥有前代光明神座的传承,所以西陵神殿所有人都清楚,下一代光明大神官便是她,也只能是她,只不过终究还是会有些人不甘心罢了,那些人就算不敢做出什么大不敬的事情,却可以尝试一些手法。”

    宁缺问道:“比如什么样的手法?”

    叶红鱼说道:“西陵神殿统治世间所有昊天信徒,是世间最圣洁也是最肮脏的地方,那里出现怎样怪诞的事情都不足为奇。”

    听着这句话,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说道:“我不管你们道门内部有什么问题,我也不理会那里究竟有多肮脏,但我必须提醒你,在桑桑上西陵之后,无论是掌教大人还是天谕神座或者你,都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叶红鱼眉尖微蹙。有些不悦于他的语气。

    宁缺看着她说道:“因为她是我的妻子,而我是书院弟子,如果她遇着什么事情,或是过的不开心,我就会很不高兴。”

    叶红鱼看着他微嘲说道:“你又算是什么?”

    宁缺认真说道:“我家二师兄特别喜欢桑桑。”

    叶红鱼沉默。

    宁缺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根本不在乎这个动作如果让道殿外的人们看到,会引发怎样的震怖,安慰说道:“当然,我们书院也不会随便就兴师问罪,你知道的,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叶红鱼抬起头来,看着他静静说道:“没想到你现在居然还是这般无耻,然而你真以为凭君陨的名字和书院二字便能震住本座?”

    “本座这种自称听上去确实挺……”

    宁缺的声音忽然停止,因为他看到了两抹圣洁威严的神辉。在叶红鱼美丽的眼眸深处开始燃烧,那两抹神辉仿佛来自高远的神国,代表着那位伟大存在的意志,顿时让他的意识与身体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闷哼一声,强行移开目光。

    只是瞬间,冷汗便打湿了衣裳,他清楚先前这刻,如果真与叶红鱼眼中的两抹神辉相抗。自己的意识极有可能被焚为灰烟。

    他余悸未消想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西陵大神官的天赋神威?

    ……

    ……

    叶红鱼重新抬步,向石廊深处那个房间走去。

    宁缺揉着眼睛跟在她的身后,恼火埋怨道:“你刚才真想杀我?”

    叶红鱼说道:“在雁鸣湖时我便说过,下次相遇时,我会杀了你。”

    宁缺嘲弄说道:“在荒原上你也说过,但后来不一样跑到长安城吃我的住我的,也没见你有什么不好意思。”

    叶红鱼说道:“总有杀你的时辰。”

    宁缺皱了皱眉,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一直坚持要杀我?”

    叶红鱼说道:“因为我厌憎你。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无耻的人。”

    宁缺说道:“世上比我无耻的人还有很多,这不是理由。”

    叶红鱼停下脚步,沉默片刻后说道:“道门和书院最终必有一战,而我以前便对你说过,夫子的亲传弟子里,只有你一个明白什么是战斗,所以将来的战争中,对道门而言,你是最危险的敌人,所以我一心想着要杀你。”

    宁缺说道:“被裁决大神官如此警惕。我是不是应该骄傲?”

    叶红鱼继续行走,说道:“或者悲伤。”

    宁缺嘲笑说道:“你杀得了我?”

    墨红色的神袍轻飘,叶红鱼理所当然说道:“当然。”

    宁缺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强自坚持说道:“你应该能看出来,我现在很强。”

    叶红鱼没有回头,淡然说道:“我现在更强。”

    宁缺有些老羞成怒,说道:“那你这时候要不要试着来杀我一次?”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了那个安静的房间前。

    叶红鱼转身,看着他说道:“在雁鸣湖畔我说过,以后有机会杀你时,我会饶你一次,这种约定,一共有两次,今天就算用了一次。”

    宁缺异常坚定地摇头,说道:“这不算。”

    叶红鱼说道:“我说算~~-更新首发~~就算。”

    宁缺说道:“我说不算就不算。”

    叶红鱼说道:“我说算就……”

    说到此时,她忽然醒过神来,觉得这番对话真是好生幼稚无趣,不再继续。

    宁缺推开紧闭的房门,说道:“请。”

    叶红鱼看着榻上昏睡的桑桑,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忽然说道:“我凭什么帮你?”

    宁缺说道:“这可是你们西陵神殿未来的光明大神官。”

    叶红鱼说道:“这可是你的老婆,又不是我的。”

    宁缺微怒。

    叶红鱼面无表情说道:“不要在本座面前假装愤怒,你知道这对我没用。”

    宁缺身上的气势顿时松掉,无奈问道:“那你要什么好处?”

    叶红鱼伸出一根手指,看着他说道:“算一次。”

    宁缺明白她说的一次是说饶自己不死一次的机会。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一根手指,勾住她的手指,说道:“成交。”

    叶红鱼微微偏头,看着二人在空中勾连在一处的手指,流露出若有所思的情绪,然后她摇了摇头,走进了房间。

    时值秋浓之季,夕阳归山渐早,红红的暮光渐被齐国都城的建筑吞噬,西陵神殿的神官和护教骑士们,沉默守护在白色道殿的四周,他们看着紧闭的殿门,紧张地思考着想象着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就在此时,道殿上方某处房间里,忽然绽放出无数光线,那是纯净圣洁的昊天神辉,瞬间将那个窗口湮没,然后缓缓降临。

    夕阳已经下山。

    齐国都城又生起一轮新鲜的朝阳。

    道殿外的人们感受着神辉里的威严与慈爱气息,纷纷跪倒于地,而在最后暮色里看到这轮朝阳的人们,无论是皇宫里的齐国皇妃,还是贫民窟里的虔诚信徒,都对着那个方向跪了下来,敬畏地祷告不停。

上一页 《将夜》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