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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一百八十二~三章 为人间所破

    厉啸声中,观主来到宁缺身前,雪街上步步皆血。

    余帘砍断了彩虹桥,大师兄握住他的脚,他无法从空中离开长安城,便只能硬接宁缺这把千万人的刀。

    他此时凄惨的就像是受了一半凌迟之刑的罪人,浑身是血,白骨森森,但他依然认为自已能够接住这把刀。

    观主飘掠之势,依然如仙,白骨仙。

    他出指点中刀锋。

    他的神情庄严肃穆,似行走在人间的神国君主。

    他身上的气息骤变,变得极为凛然。

    一道比深渊还要寒冷、比死亡还要寂寞的气息,从他的指尖传到了铁刀的刀锋之上,瞬息间,刀锋蒙上了一层寒霜。

    好强大的寂灭气息。

    朱雀发出一声愤怒地鸣啸,喷涌出无尽的火焰,与寂灭相对抗。

    铁刀前端寒冷胜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寂灭意,覆着雪霜,与宁缺右手相近的那一端则是炽热无比,向外界散发出火焰。

    两道极端的气息,便在这样一把朴实无华的刀上,做着最凶险的抵抗,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这把铁刀会被冻成废铁,还是会焚尽世间一切寂灭。

    便在这时,铁刀在雪街上卷起的飓风里响起一道很清脆的声音,那是金属物体撞击的声音,然后越来越多的撞击声响起。

    刀风拂过街道,鼓荡于街巷坊市之间,不知卷起了多少物事。有人们落在街面上的铁锅,也有几张破锣,还有些箫管之类的乐器。

    铜锣被石块击中,厚实的铁锅撞在墙上,风灌进箫管开始呜咽,昏暗的风里响着热闹的声音,不知谁家上演着喜事或是丧事。

    随着这些声音的响起。铁刀前端覆着的雪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而朱雀喷出的火焰则是顺着刀锋向观主斩去。

    寂灭,被人间的热闹所破。

    ……

    ……

    铁刀掀起的狂风。让朱雀大道变成了宋国东面的风暴海。

    观主的寂灭气息被破,青衣随风而动。

    他招摇而起,身躯仿佛瞬间变大了无数倍。

    一道宏大如海。无边无量的气息,出现在雪街上。

    观主再一次动用佛宗的大海无量。

    前一刻的凌迟之苦,让他非常清楚,如果只使用佛宗的无量境界,并不足以抵抗宁缺手中的那把刀,因为那是千万把刀。

    所以他同时施出了天魔境——天魔境乃是魔宗不世功法,如今世间除了余帘,便只有观主会。这种功法除了能够让修行者的身躯强逾钢铁,更重要的是可以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或者说虚假的世界。

    佛宗的无量和魔宗的天魔境。同时施展出来,会有怎样的效果?

    ……

    ……

    宁缺来到了东海之滨,站在绵延不知多少里的海堤上。

    宋国的东海堤非常著名,他没有看脚下那些奇形怪状的大石头,而是沉默看着堤外那片仿佛无边无际的大海。

    有无数风暴起于海洋深处。近处海水被搅动的仿佛墨汁,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危险味道,远处的海水则是掀起了十余层楼般高的巨浪。

    宁缺没有挥刀砍向那些重楼巨浪。

    因为观主不是风暴,风暴本就来自他的铁刀。

    观主就是大海,无论风暴再如何剧烈恐怖,始终无法摧毁大海本身。

    阴晦的天空里响起朱雀的清鸣。

    殷红的小鸟衔着一块小石头。顶着海上的暴风雨,奋力向大海深处飞去,无论风雨再如何狂暴,也无法阻止它。

    朱雀变成天穹下的一个小黑点。

    它把衔着的小石头,扔进了大海里。

    石块落入狂暴的海洋里,瞬间被吞噬,甚至没有溅起足够显眼的浪花。

    朱雀没有因此而丧气,它清鸣一声,振翅向海岸飞回,又衔起一块石头,继续顶着暴风雨,再次向大海深处飞去。

    小鸟穿梭于阴晦的天空与狂暴的海洋之间,不停往复。

    在海堤的后方,有座山已经垮塌了一大半。

    山下有人拿着铁锤敲打石头,把坚硬的岩石砸碎,砸到朱雀能够衔起。

    砸石头的人很多,黑压压难以计数。

    砸石的人有很多来自瓦山,这几年他们把崩塌的佛像砸成无数小佛像,卖给游客来换取利益,很擅长这种事情。

    人类本来就很擅长这种事情。

    人类擅长开山,擅长砸碎世间所有的坚硬。

    海堤之后,沉闷的砸石声不停响起,不知持续了多少日夜,人们不知疲惫地砸着,朱雀不知疲惫地来回于大海和陆地之间。

    无数的小石头被朱雀扔进海洋里。

    这便是填海。

    大海无量,但只要不停地填,相信总有填满的那一天。

    无量,被人间的无限所破。

    ……

    ……

    观主变成了荒芜的原野。

    大雨已经持续下了半年时间,据说这场洪水是来自昊天的惩罚,任何不敬的人都要死在这场恐怖的灾难里。

    如果想要躲过这场大洪水,便必须走过这片荒原,然而这片原野间生长着没膝的野草,到处都是泥泞的乱沼,有些地方看似安全,却隐藏着凶险的流沙,即便是凶猛的野兽,也不敢在原野间乱走。

    第一个人来到了原野外围,他有些犹豫,因为这片原野上没有道路,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走,怎样走才是正确的。

    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原野上,他们想要走过这片原野,却寻找新的世界,然而就像第一个人那样,他们也不知道道路在哪里。

    人们商量了很长时间。甚至开始争吵起来,却始终没有得出一个主意。

    “请让让。”

    一个少年挤开人群,向荒原里走去。

    他的行李很简单,真正有些用的大概便是手中那把带着锈迹的柴刀,更令人感到担心的是,他还背着一个瘦瘦的小女童。

    人们劝说他荒原里很危险,最关键的是没有道路。

    少年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向荒原里走去,只是把手里的柴刀握的更紧了些。

    看着消失在荒原野草里的少年背影,人群沉默了很长时间。

    有人紧了紧背上的行囊。跟着走进了荒原。

    有人用树枝支撑着疲惫的身躯,也走了进去。

    走进荒原的人类越来越多。

    有的人被沼泽里的毒蛇咬死,有的人沉入泥潭深处。有的人变成流沙下的干尸,但有更多的人成功地走过了这片原野,去往了崭新的世界。

    世间本就没有路,只要走的人多了,便自然有了路。

    天魔境,被人间的执着所破。

    ……

    ……

    观主同时施出三种境界。

    道门之寂灭、佛宗之无量、魔宗之天魔境。

    这三种境界皆在五境之上。

    宁缺简单地落刀。

    一刀尽破。

    ……

    ……

    观主的手指依然抵在刀锋之上。

    铁刀上的雪霜早已尽消,刀势与炽烈的火焰随风而去。

    观主的手指上多了道极细的血口。

    然后他的身上多了十余道极凄惨的刀口。

    被割开的肉,有的被风吹走,有的耷拉外翻,裸露于昏暗的风中。

    血水像瀑布般从他身上淌落。

    他看上去很惨。

    惨到看上去怎么都不可能再活。

    但观主还活着。

    千年以降。道门最强的人,不会这般容易死去。

    只是他离死亡,或者说回归昊天神国,也只剩下一线的距离。

    如果他无法对抗宁缺的千万刀,那么一切便将结束。

    观主一生傲视世间。感受死亡阴影的次数极少。

    败在轲浩然剑下是一次。

    被夫子木棍击中是一次。

    但即便是这两次,他都活了下来,而且在修行路上再进一步。

    唯有生死间的大恐惧,才能让观主这等大解脱之人,再有悟道之机。

    今日在宁缺的刀前,他再次看到生死之间的那片深渊。他能否再悟出什么?

    ……

    ……

    观主看着宁缺,脸上出现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那种表情不是淡然的怅悔,也不是愤怒,与不甘也没有任何关联。

    这种表情不是人类应该拥有,平静到了极点,便透着份漠然,漠然的最深处不是寒冷,而是虚无,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情绪的表情,似乎不应该称之为表情。

    但宁缺却觉得这就是,而且他很警惕。

    观主的眼睛里也没有任何情绪,甚至连眼瞳都逐渐淡去。

    不是施展灰眸功法时的那种浅淡,而是真的淡。

    观主的眼睛淡至透明,不再似玉,就是无味的清水。

    然后他忽然收指。

    宁缺的铁刀落了下来。

    刀锋未至,风提前开始肆虐。

    黑发在风中飘舞,血水在风中散落。

    他身上剥落的血肉,鲜红仿佛花瓣。

    那些森森然的白骨,洁净如藕。

    本应血腥的画面,此时显得无比清美。

    他变成一朵莲花。

    血不能污,垢不能蔽。

    清净无比。

    清静无比。

    ……

    ……

    碎裂的的彩虹,从青天之上飘落,此时终于落到了街上。

    有几片落在了观主的身上,骤然泛起金玉的光泽,然后滑落。

    这些彩虹碎片,是天启的残余气息,但此时不知为何,这些昊天赐予的力量,竟无法融入观主的血肉。

    观主与昊天的联系竟仿佛中断了,他仿佛从天地间消失,变成了遁走的雪与花,是那样的**,从而是那样的不可触摸。

    看着这幕画面,余帘骤然挑眉。

    大师兄不可置信道:“清静境?”

    ……

    ……

    清静境是传说中道门最深不可测的一种境界,但从来没有人见过,在上次永夜之后的修行史上,也没有出现过。

    对于这个世界里真正的强者们来说,曾经有一个问题令他们最为好奇——那就是夫子究竟有多高。

    烂柯寺的歧山大师曾经猜测夫子应该是清静境,由此可以想见,清静境在人们的眼中是何等样的高妙。

    夫子在荒原上证明自已的境界,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但即便是他,也没有在自已漫长的人生中,见过晋入清静境的人。

    大师兄更没有见过,他对清静境的了解完全来自书院后山藏书里的零星记载,此时他喊出清静境三字,完全是猜测。第四卷垂幕之年第一百八十三章为人间所破

    他感觉到自已的猜测与事实的真相应该相差不会太远——除了传说中的清静境,没有任何办法解释观主此时的变化。

    宁缺写出了那个字,集长安城里千万人的渴望,借了千万把刀,眼看着便要把观主斩杀于刀下,观主居然进了清静境!

    大师兄不敢相信这个世间真的有人能够进入这种传说中的境界。

    但这幕却如此真切地发生在他的眼前。

    观主果然不愧是道门千年至强者,昊天之下的那个寡人……和别的五境之上相比,清静境是更高层次的一种境界,这种境界才能真正被称为绝世,因为这种境界可以做到与世相绝。

    晋入清静境。世间一切力量对于修行者来说,便成为了绝对的外物。

    清丽的阳光洒落在山崖间,青松在石上映下身影,若有清风拂过,或者撼起几缕松涛,或能拂去山石上的尘土,却如何能吹走影子?

    此时的观主血肉为莲瓣。白骨为藕节,清稚生在清水间,已然不在天地内。宁缺的铁刀是人间之刀,尚在第四卷垂幕之年第一百八十三章为人间所破天地之内,如何能落得到他的身上?

    那把铁刀能连破三道五境之上。却如何来破清静……铁刀砍散了寂灭,砍灭了无量,砍破了天魔境,宁缺此时的战意与精神,正处于最巅峰的时刻,身体里数量恐怖的天地元气,仿佛要喷出来一般。

    因为知道,所以思考,所以烦恼,大师兄现在便是如此。他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观主为什么会飘起来,为什么会看着干净了很多,所以他没有思考,他只知道自已要把对方砍死。

    他的铁刀终于完全砍落。

    铁刀挟着的的十余里火焰,终于在湛蓝青天上写完了那个字。

    朱雀大道上的所有事物。都被他的刀风卷起,袭向观主的身体。

    有衙门库房里的银锭和金条,有书画铺里的花鸟,有女子梳妆用的脂粉还有十几根发簪,还有小道观里的陈年香炉。

    有铁锅与破锣,有茶壶里的隔夜茶。有夜壶里的童子尿,有被啃了一半的包子,还有带着葱味的肉馅,也有下水道里被掀起的屎与尿。

    无论美好还是丑陋,甜美或是恶臭,令人欢愉或是憎厌,都是人间。

    宁缺的刀把人间的所有气息都砍了出来,包括污秽。

    所有的事物混杂在一起,便不再有各自不同的属性,再也闻不到是香是臭,银锭和夜壶能有什么区别?干屎橛和金条又有什么不同?

    朱雀大道上狂风大作,变得昏暗无比,整座长安城都变得昏暗无比,然后变得逐渐黑沉。仿佛黑夜将要来临……仿佛被黑夜笼罩的长街上,不停响起沉闷的撞击声。

    观主像一朵洁净无尘的莲花,鲜红的花瓣,洁白的枝茎,于风中飘摇。

    无数来自人间的物事,击打在他的身体上。

    带着葱味的肉馅,落在他的脸上,然后落下,在他的胡须上留下些许冻凝的肉汁,还留下了一小粒葱段。

    一根金条重重地打在他的胸膛上,打的那处垂落如花瓣的血肉微微一颤,然后留下一道字迹,那是金条上的大唐国库标识。

    一把夜壶擦着他的右肩飞过,洒下黄色的令人恶心的尿液。一盒脂粉在他的面前散开,扑洒的他满脸雪白。

    观主的身上到处都是血,此时则到处都是污秽,腰带上挂着两根烂菜叶,断指的伤口处是几团粪星。

    他变的很脏,非常脏。

    就算没有晋入清静境,他这辈子也没有这般脏过。

    他这一生居于人间之上,游于南海这间,双脚不沾尘埃,然而此时却被迫被红尘洗礼,承受着人间所有气息的薰染。

    来自人间的污垢只在身外,亦在心外。

    观主依然在清静境之中,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他只要能保持道心清静,便能身心皆净。

    然而身心不二,若身体真的被红尘薰染久了,他的心可能始终保持清静?

    相隔无数年的漫长岁月,甚至可能经过了数次永夜,传说中的清静境,才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人间,这是何等样令人震撼的画面。

    然而更加令人震撼的是,清静境刚刚重现人间,便遇到了在天地间能够遇到的最强大的对手——这个对手就是人间本身。

    莲花在黑风中摇摇欲坠,似乎随时可能凋落,也有可能逝去。

    观主继续与宁缺抗衡。

    道门绝世境界与人间的战斗,没有谁知道结局。

    即便是昊天,也不知道……姜睿是三元里最著名的泼皮,最擅长坑蒙拐骗,胆子却是极小,连最不成器的市井混子都不如,于是连少年们都瞧不起他。

    他居无定所。到处流窜,自然也没有收到朝廷的通知,清晨时分,他被满城钟声惊醒,然后听到了风中传来的很多杂声。

    姜睿不知道那是观主在和书院战斗,他甚至不知道现在长安城是什么情况,只是当他发现。街巷坊市里居然空无一人,平日里在街上巡逻甚严的长安府衙役也不知去了何处,仅存的那些疑虑顿时被狂喜所冲淡。

    他去荷花池偷了几匹来自南晋的绣布。当发现一处衙门库房垮塌后,准备拣几锭银子,却又因为胆怯而最终讷讷罢手。

    虽然是个泼皮。但他也像别的唐人一样,觉得尊严感是个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当他回到那间小杂院后,想着先前的胆怯,觉得好生羞愧。

    为了不再羞愧,他决定做一件想做很久的事情,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尖刀,偷偷溜进里正家的院子,准备捅死了小时候咬过他的那只大黄狗。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当初的大黄狗早已成了垂垂老矣的老黄狗。根本没有什么反抗的力量,在他把尖刀刚捅进去时便咽了气。

    姜睿甚至怀疑老黄狗究竟是被自已捅死的,还是老死的。

    总之,他完成了自已这一生最想做的事情,他提着老黄狗回了小杂院。开始剥皮剁块,然后点燃炉子准备做锅狗肉吃。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街上传来了对话。

    他听不懂那些对话,但紧接着,他听到了两个少年哭喊的声音,他听出来其中有一个应该是张家那个冷眉冷眼的小子。

    姜睿用双手攀住墙头。向街上望了一眼,然后大概明白了长安城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他很害怕,赶紧走回院中。

    他看着锅里没有开的水,看着案板上的狗肉,发了会儿呆。

    他把尖刀插进案板里,把狗肉带着血水倒进水锅里。

    他推倒年久失修松动的老墙,拣了十几块砖头捧在怀里,然后很吃力地再次爬上墙头,取出一块砖头对着街上那个青衣道士砸了过去。

    他觉得这样比较安全,想着那锅狗肉,他有些愤怒,对老黄狗又觉得有些抱歉,所以他对着那个道士破口大骂。

    “老子砸死个!”

    姜睿就这样死了,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今天完成了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也不会有人知道小杂院里垮了半面墙,锅里煮着狗肉。

    观主的寂灭意笼罩整座长安城,炉子里的柴火被冻熄,锅里的水不再升温,水里泡着的狗肉,继续就这样泡着,泡出了很多血水。

    宁缺从雪街上拔出朴刀,小杂院里案板上的小尖刀随之跳了起来,刀上的血迹依然新鲜,不远处的锅里冒着柴微的蒸汽。

    青天上出现了一个字,朱雀大道上起了一阵风,世界变得昏暗无比,长安城仿佛提前进入黑夜,小杂院也在夜色之中。

    那阵黑风很暴烈,到处乱吹,把坊市里的屋檐吹破,把小杂院里剩下的半堵墙也吹倒,甚至把炉上的狗肉锅都吹了起来。

    狗肉锅被风卷着飞过院墙,飞到街上,然后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落在了观主的身上。

    这锅带着血水的狗肉,从观主的头顶淋下。

    血水和汤水,打湿了他的全身。

    狗肉落在观主残破的身躯间。

    如果是朵莲花,冒着温气的狗肉,就挂在花瓣上。

    花瓣上淌着血水。

    观主身污,然后心污。

    道门的清静,最终被人间的世俗所破。

    观主眼中生起一道惘然的神思。

    “我杀死你了。”

    宁缺说道。

    他的铁刀砍在观主的左肩上,真正的身体上。

    纵使清静境被破,观主的天魔境深厚至极,已近不朽。

    所以他砍的很用力。

    他左膝微屈,浩然气如风暴大作,无数的天地元气灌进铁刀,斜斜向下拖去,在观主的身上斩开一道极恐怖的刀口。

    那朵洁静的莲花被黑风卷起,渐渐凋零,然后有花瓣落下。

    宁缺的这一刀,蕴藏着长安城千年的沧桑,带着千万人的渴望。

    观主直接被斩落尘埃,向长街南方颓然飘去。

    一路鲜血洒落。

    长安城街巷里的数百道乂字符,再次落在他的身上。

    长安城里千万把刀,同时斩在他的身上。

    黑夜之下,刀风之中。

    观主的七根手指,像藕节般落下。

    然后他的双腿离开了身体。

    他的腹部裂开,肝肠寸断。

    狗血屎尿进入他的身体最深处,再难洗净。

    南城门上轰的一声,出现一个人形的洞口。

    观主震飞出了长安城。

    从宁缺拔刀开始,他就想离开长安城,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

    黑风卷起观主的身体继续狂舞。

    南城门外的那些巨大的湖石,被吹的凌乱不堪。

    残缺的块垒阵,竟都无法让宁缺的刀风稍作停留。

    城南四里外,有片湖。

    飓风扫过,湖水卷起如雨。

    观主的身体,重重地摔落在湖畔。

    干净的湖水,随之落下,把他身上的污秽洗去了些。

    有几尾鱼落在他身旁的地面上,不停地弹尾挣扎。

    宁缺那把刀斩出的飓风继续向南。

    湖畔渐渐回复安静,天光清明。

    观主睁着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双唇微微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他转头望向那几尾在水泊里挣扎的鱼。

    湖鱼挣扎片刻,最终认命死去。

    观主看着这几尾死鱼,若有所悟。

    湖畔响起脚步声。

    陈皮皮对着他双膝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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