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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六之卷——塞上枕戈 第25章 欲收士心捕寇仇

    秦州城。

    成纪县户曹书办刘显脚步匆匆走进陈举的书房。平日里刘显总是竭力学着士大夫们的闲雅从容,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行走时方规矩步,少有如今这般仓促,甚至可以说是惶急。

    书房中,秦州道上赫赫有名的陈押司,正貌似悠闲坐在桌边喝着茶汤。一名秀丽脱俗的侍婢手持茶杵,研磨着产自福建的入贡团茶——虽然只可能是最为普通的一品团,而不是只供御用、有金箔包装的一斤二十饼的龙团和凤团。但能弄到一块,也是难能可贵。

    拈着茶杵的纤手嫩如葱管,白皙如玉。手腕轻转,便将雪白的团茶研磨成末。注入滚水后,水脉翻腾,似有无数花鸟虫兽浮现于水中,继而又悄然隐去,如此绝妙手段,如是与人斗茶,甘拜下风者不知凡几。

    陈举侍婢严素心的茶艺,在秦州城中也是颇有点名气。青茶盏,白茶汤,被一对柔若无骨的玉手端到陈举眼前,茶香扑鼻,看她素手烹茶的韵律,似与旧日并无两样。

    可再看原本保养得甚好的陈举,虽然端坐在茶桌边,举杯而饮。但浓浓的忧色缠绕在眉间,显得心神不宁,全不知味。才几天功夫,他须发间都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斑白。一见刘显进来,陈举便对侍婢一摆手,“素心,你先收拾了出去。”

    严素心轻声应了,低头收拾起茶具。而陈举连茶盏都忘了放下,上前急问道:“怎么样了?韩三回来了没有?!”

    刘显颓然摇头:“没有回来。”

    严素心悄步出门,只听得陈举在身后房中怒叫:“没回来?他怎么还不回来!延期不归,他想作死不成?!”

    “爹、娘,终于等到了吗?”严素心低声喃喃,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她脚步不停,泪水却难以抑制的从眼眶中溢出,‘老贼,你也有今日!’

    书房内,刘显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份盖着朱红色大印的公文递给陈举。他叹气声很无奈:“韩三被张守约留下了。这是五天前甘谷城发到州衙的公文,说是要留韩冈在甘谷听候指挥,但到今天才转发来县衙中。这件事就算有过,也被张守约担下来了。韩冈攀上了张守约,现在是有恃无恐。”

    韩冈是在成纪县有差事的衙前,按法度,张守约无权将其留用。但谁敢为了一个衙前而跟一路都监过不去?

    就连李师中都不会做的事,成纪知县怎么可能有这个胆子?

    即便陈举能瞒着知县私发一份公文去甘谷要人,如果张守约不加理会,丢到一边,甚至拿去擦屁股,还能把官司打到李师中面前去?

    韩冈算是逃出生天了——靠着张守约的帮助。陈举一阵怒起,但转眼他便平静下来,无奈苦笑。

    韩冈其实早就脱离了他的掌握……

    裴峡谷蕃人惨败的消息早在战后的第三天就已经传到陈举的耳中,单是因为这事,曾经与陈家来往了几十年的末星部就跟他翻了脸,直接杀了陈举派到部中联络的亲信。在末星部看来,他们是上了陈举的恶当。能在被伏击的情况下击败两倍的族中精锐,护送着辎重车队的又怎么可能会是普通的民伕?

    但陈举也一样暴怒,是近百人去埋伏人数不过四十的车队啊!整整两倍的兵力——

    怎么还会败?!

    怎么还能败?!!

    怎么还敢败?!!!

    难怪末星部一年不如一年,被隆中部压着打。

    还有董超、薛廿八两人,是死是活,是投了韩冈,还是继续听命于他陈举。这些陈举都不知道。再加上黎清那混帐东西,到了甘谷后连句话也没传回来,让他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倒是韩秀才在伏羌城射了向宝家奴一箭,才几天整个秦州就传得沸沸扬扬,但都钤辖家连个屁都没放。而向家商队回到秦州的第二天,从向府后门就抬出去个席子包裹,直接抬到了化人场,说是急病而死,恐有疫症,要尽快烧掉。

    都近腊月了,有个哪门子的疫症?

    堂堂都钤辖拿韩三都没辙,他区区一个押司还能将韩三如何?

    曾将仗着威势,陈举将成纪县视作自家的后院,直以为凭借三代人近百年的积累,自己的地位如同铁打的一般。但现在看来,却不过是一层窗户纸,不见韩冈费什么手段,就给戳得到处是洞。

    刘显原本就是脸色苍白,现下更是如纸一般,“押司,现在该怎么办?”

    陈举紧紧捏着茶盏,啪地一声轻响,薄胎青瓷在他的掌心碎裂。滚烫的茶水泼了出来,他却恍若不觉。这几日陈举都睡不安稳,多少次在噩梦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每次醒来,梦里的一切都已模糊不清,犹能记得的,是在鼻尖心头缭绕不去的浓浓血腥,还有每次都会出现在梦境中的那对太过锋利的眉眼。

    “放出消息去,我给一百贯的赏格。有关韩冈的事,有一条,我付一条的钱,有十条,我付十条的钱!先把韩冈的底摸清楚。”

    陈举咬着牙,韩冈不死,他如何能安心!

    刘显点头应了。

    “还有,他的父母不是逃到凤翔府去了吗。找人把他们弄回来……不!”陈举改口,神情更为狠厉:“让他们得个急症,看韩冈会不会赶去凤翔尽孝!”

    “是在半路上……?”

    陈举瞥了刘显一眼,眼神森寒,户曹书办慌忙应是。

    “你再去找王舜臣。什么都不必说,直接给他一百两金子,如果他不收,再加一百两。”

    韩冈没回来,王舜臣却回来了,可见两人的交情还未拉得太近。两百两金子足以兑上五千足贯铜钱,陈举不信一个赤佬能有多清高。因为韩冈,他已经将家里明面上的财产用去了三分之一,而暗地里的家财也大半暴露在外,现在再用上五千贯,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

    “什么都不说?”

    “王舜臣是聪明人,该知道怎么做。”

    刘显点头记下。又故作轻松的勉力笑道:“有押司你这几招,我便不信,小小的村措大还能翻了天去。如果他死了,都钤辖肯定高兴。”

    陈举没理刘显在说什么,他右手捏着额头,血淋淋的左手一下下的在桌面上敲着。嗒嗒的响声持续了许久,突然停下了,陈举脸色泛着铁青:“经略司王机宜是前日回来的吧?”

    刘显茫然点头,不知陈举为何如此发问。

    “王机宜前段时间可是在伏羌城?!”陈举的声音问得更急。

    “王机宜主管蕃部事务,所以这几个月,都是在边境的各处城寨来回走动。达隆、者达、安远、通渭,还有甘谷、伏羌,他……”刘显的声音又顿住了,一个让他全身冷透的念头从心底浮起:“押司,难道……”

    “……你说他有没有碰到韩冈?”陈举幽幽发问。

    “不会!不可能!绝不可能!”刘显拼命摇着头,但他的否认连自己都难以说服。计算时日,裴峡谷一战以及韩冈抵达伏羌城的那一日,正是王韶从北面赶回来的前两天。从甘谷到秦州,快马一日可至,而王韶是跟甘谷城的报捷信使一起回来,他和他的护卫的十几匹坐骑,据说有两匹倒毙于马槽中。

    甘谷当时已然平安,还有何要事须王韶不惜马力,也要全速赶回?除了裴峡谷之事,陈举和刘显想不出其他理由。而韩冈正是当事人,王韶不可能不向其问明来龙去脉。

    陈举又恨起末星部来,如果能在裴峡中将韩冈一众一举铲除,就算有后患,也能栽到别的部落身上。但现在有这么多活口在,谁能保证陈举他和末星部不会暴露出来?

    “只是一个机宜文字,又有甚么可怕!”刘显叫起来,只是他声音越响,越是显得心虚。

    “时间呐!”陈举的双手都在抖着,面色惨白,“从王韶回来,我们到底耽误了多少天?!”

    经略司机宜虽然权重,但品秩不高,毕竟不是经略安抚使。如果陈举能倾其所有身家,发动他的一切关系,还是能拼上一拼。可耽误的时间却追不回来,王韶从北面返回,自己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现在王韶还会再给他们时间吗?

    “老爷!老爷!不……不好了!”陈家的老管家这时跌跌撞撞地奔进内院,冲到书房,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不好?!”陈举瞪眼怒道:“待会儿去领二十棍家法!”

    “老……老爷!老爷恕罪,”管家心中一慌,喘得更加厉害,“门外……门外……”

    他‘门外’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但陈举和刘显已经不需要听他再说了。只闻得前院轰然一声巨响,陈家宅院的大门被人猛然撞开。两扇厚重达数百斤的门板向后倒去,扑起满地的灰尘,将几个家丁压在了下面。

    一个粗豪雄壮的声音随即在前院响起:“洒家奉经略相公之命,捉拿西贼奸细陈举、刘显,及二人亲族、党羽。凡有妄动者,一例格杀勿论!各自细细搜检,莫走了陈、刘二贼”

    管家面色如土,舌头忽然间也不打结了:“门外是王舜臣带着兵给围上了!”

    半刻钟后,陈家的宅院中,各处仍有着搜捕的喧嚣,但王舜臣已经站在书房中,俯视着脚下。在他身前,两名被指名要缉捕的罪魁陈举和刘显捆得如粽子一般,被强按在地上,等待王舜臣发落。

    陈举和刘显一贯是衣冠楚楚的士绅模样,但如今,两人衣服被扯破,头发披散着,脸上更是有着擒拿时留下的青紫伤痕。

    刘显面色狰狞,过往刻意表现出来的雍容气度全不见踪影,他在地上用力挣扎着抬起头:“王舜臣,你别得意!等我们出来,有你哭的时候!”

    “出来?是再投胎吗?”王舜臣自眼底瞥着他,冷笑着:“爷爷就等你十八年!”

    一脚踢开刘显,他又在陈举身边蹲下,低头狞笑道:“你不是要杀三哥吗?怎么样?现在是谁杀谁?”

    陈举脸色苍白,三代人建立的基业被一个身份卑微的穷措大一脚踢垮,而陈举的自信,也随之东流,唯一记得的是要给陈家留个香火,“王将军……”他向王舜臣脚边挪了挪,仰起的脸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只要王将军你肯放人带个口信去凤翔给小人的儿子,给我陈家留条生路,小人愿把家里旧日藏的窑金都献给将军,足足一万贯!”

    “呸!”王舜臣一口浓痰吐在他脸上,“这时候倒肯服软了?!过去害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饶人一条生路!想想你家三代害了多少人?积了多少阴德?!实话告诉你,去追捕你家两个儿子的人早走了,追不回来了!走,带他们回去!!”

    王舜臣押着陈刘二人回到外院中,陈举的一众家眷哭哭啼啼的被赶了过来,都用绳子绑成了一串,谁也逃脱不了。另一边,陈家的数十名仆役和婢女被圈在一边,也都是哭丧着脸,小声抽泣着。

    唯有一名身着白衣的秀色侍女,怀里搂着个小女孩,宁宁定定的站在角落里。王舜臣多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的一双眼睛只死死的盯着陈举,头发上,一朵白花在寒风中晃着。

    “大人!”王厚快步的走进王韶的公厅中,“陈举、刘显已然束手就擒。除了陈举的两个儿子,两贼的党羽、亲族也被一网打尽!王舜臣现在正押着他们往州狱中去了。”

    “知道了!”王韶淡淡的应了一声。他坐在桌前,头也不抬。注意力依然放在手上的一份公文上。

    王厚一脸兴奋,并没注意到父亲的不对劲,“没想到捉拿陈举这么容易。大人只提个头,多少人抢着去做,连李经略也没意见。”

    “……因为陈举原本是只刺猬,现在却是头肥羊!”

    王厚笑嘻嘻的点头说着,“大人说的是!几十万贯的身家,就算放在东京城中,也是一等一的富户了。只是陈举原先势强,又没几人知道他的家财多少,就算有人垂涎其产业,还要防着被他反咬一口,得不偿失。可现在就没这么多麻烦了,陈举要杀玉昆,却是把自己的脑袋放到了斩首台上。”

    在大宋,财可通鬼神。如果陈举的几十万贯家资运用得宜,又没有耽误时机,那今年被远窜偏僻小郡的官吏名单中,说不定要加上王韶一个。可现在,陈举的丰厚身家,却成了人人都想咬上一口的肥肉。

    “韩玉昆被陈举害得不得不去服衙前役,连父母也得远遁凤翔去避风头。若他知道陈举垮台,不知会多感激大人!”

    “谁知道呢!”王韶叹了一句,将手中的公文丢在了桌上。

    王厚终于发现王韶神色不对了。他探过头去,只看了一眼公文上的文字,当即便惊叫了起来:“张守约要荐举韩玉昆?!”

    “以三班借职管勾路中各处伤病事宜。”王韶神色淡然的补充道。闭起眼,靠上交椅的靠背,秦凤经略司机宜深深感叹着:“想不到韩三秀才不但文韬武略皆有所长,连治病救人的本事也都有所涉猎……范文正【范仲淹】倒是说过‘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张子厚是范文正的私淑弟子,多少也懂点岐黄之术,记得他还给蔡经略开过方子。不成想他教出来的韩冈竟也是学了个十足十,才几天工夫,就从张希参【张守约字】那里挣了个三班借职下来……”

    抵达甘谷城连十天都没有,韩冈就能让张守约荐其为从九品的三班借职。这完全出乎王韶的意料。

    三班借职,是武臣品官中最低一等的官阶,而管勾路中各处伤病营事宜则是韩冈要负责的职事。前一个是本官,代表着韩冈的官身阶级,同时决定了俸禄【工资】级别,故而亦称为寄禄官。后一个是差遣,决定了韩冈要做的工作。

    这种官职和差遣分离的做法,也为后世所继承。比如有一人担任着市卫生局长,正处级干部,那么按宋代的说法,卫生局长是差遣,正处就是本官。当然,宋代的官制更为复杂。

    宋代的差遣与品级无关,知县、知州都是差遣,却不是固定品级。担任同一等级差遣的官员,他们的品级高的能有三四品,低的可能只有七八品。比如王韶,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只是他的差遣,是他的职事,没有品级,只有他的本官——太子中允——才确定了品级:正八品的朝官,这是能参加朝会的最低的品级【注1】。

    尽管张守约为韩冈荐举的官身,仅是从九品的三班借职,但终究已是有品官身。整个大宋朝,有品级的文官武官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四万人。如王舜臣,才一个正名军将,离三班借职,尚有五级。王君万,指挥四百精锐骑兵的指挥使,也不过一个殿侍,离三班借职还有三级。

    王舜臣在裴峡谷亲手斩获十一个贼人,如果背后没人的话,勉强能升个两级;而王君万于南谷一战中领军冲阵,计算功劳后,也最多跟得了官后的韩冈平起平坐。说实话,韩冈由布衣得荐举而任官,算是一步登天。

    虽然对韩冈可说是崇拜,但王厚却不希望韩冈因张守约推荐而得官,这份人情当留给自家做,以用来结好韩冈。他怏怏不乐道:“张守约只是一个路分都监,他的荐举,不一定能成。”

    张守约作为路分都监,当然有荐举权,但路中经略司也有反对的权力。不仅如此,张守约的荐举还要上报到三班院,由专门负责低品武臣审查的三班院来评判韩冈是否够资格入朝为官。

    “向宝多半会反对!”王厚很确定的说道。

    “不要小瞧向宝!”王韶冷笑:“只是他现在的确是进退维谷。若是赞成,还能落个宽宏大量的名声,如果他反对……盯着他都钤辖位置的,不知有多少!张希参怕是也有份!”

    “难道张守约是故意做给向宝看的?”

    “多半就是。”

    王厚还是聪明的,眨了眨眼睛,顿时明白他老子的意思。向宝是路钤辖,而张守约是路分都监,两人分别是秦凤路武将中的第二和第三号人物。向宝如果去职,留下的位子,要么是朝中另派,要么便是由张守约直升。张守约刚刚在甘谷城立下了功劳,中枢的相公们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张守约现在怕是满心思都是将向宝从秦凤赶走,好取而代之。

    “张守约真会抓时机!”

    “这机会是韩冈送给他的。”

    “大人!”不知是多少次向王韶推荐韩冈不果,王厚不弃不馁,又开始谈论韩冈,“韩玉昆才智手段皆远过常人,如果不及早将之招揽,日后必然追悔莫及!”

    “此事为父当然知道。”王韶不知是看到甘谷城的公文抄件后第几次叹气。

    从韩冈能让自己一向心高气傲的次子如此敬佩,其才不问可知。不过,王韶对韩冈真正的了解,还是回到秦州城后。当日韩冈北去甘谷,而王韶先发了马递加急传信秦州,第二天又跟甘谷城的捷报信使一起返回。

    裴峡谷中的一战,究竟是突发事件,还是不妙的征兆,这一点谁也不能确认,李师中和王韶都不会冒半点风险。而等王韶加急赶回秦州城,与李师中一起安排下人手调查裴峡谷后,再去收集关于韩冈的信息,如此一来,军器库一案便浮出水面。

    以王韶的眼力和老道,当然不会被表面的文章所蒙蔽。穿过书写在文牍上的迷雾,韩冈自从离家入城后的一番作为,王韶已是了若指掌。身处绝境之中,竟然能在一夜之间,连杀三人,以至于翻盘获胜,逼死仇家。除此之外,两个原本是陈举一方的库兵,也不知韩冈是如何向他们称述利害,加以说服,让他们死心塌地的抛弃陈举,在案发之后,毫不动摇的站在韩冈这一边。

    “杀伐果断,临阵勇决,又有苏张之辩。这韩三,论性子论勇武论才智,当不输旧年治蜀的张乖崖!”这是当日,王韶了解到了军器库一案的内情后,对王厚所说的一番话。

    张乖崖,是太宗、真宗朝的名臣,乖崖是自号,本名是张咏。张乖崖以剑术闻名于世,据传言他少年游学时曾误入黑店。当店家要谋害他的时候,他拔剑斩尽店主一家老小,又放火烧屋,弄出了个无头的灭门公案来。

    而他为崇阳令,崇阳县看管钱库的库吏偷了库中一枚钱币,张乖崖意欲杖责,而为库吏所诟骂。张乖崖不说二话,直接批了判词‘一日一钱,千日一千,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便亲手一剑将其斩杀,那是绝对是豪侠的性子,即便放在侠客遍地的两汉,也不输人多少。而韩冈杀人不眨眼的脾气,与张乖崖比起来,也相差仿佛。

    “如果此子能考个进士出身,说不定日后又是一位名臣。”这是王韶现在说的,只看韩冈病愈后,短短两个月间的一番作为,他的确有这份能耐。

    韩冈如此人才,王韶当然想收归门下。但儿子王厚不争气,被韩冈诳得五体投地。如果这种情况下把韩冈招来,那就不是门客就能安抚得下,少说也要个官身才够。驴子还没开始拉磨,就给他吃饱草料,如此蠢事,王韶不愿去做。

    只在伏羌北门匆匆一会,韩冈过于锋锐的眉眼,已经给王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相由心生,韩冈装出再多的谦恭平和,也掩饰不住心中的狂傲。所以王韶打算先磨一磨韩秀才的脾气和傲气,让他不敢奢求太高,再清理掉害过他的仇家,让他别无后顾之忧。这一打一拉,想来韩冈也该俯首帖耳。如果日后他办事得力,便荐举他为官,如果是言过其实的废物的话,也可以赶走了事。

    王韶的盘算很精巧,剧本写得也很好,但他忘了韩冈虽算不上大牌,却也没有照着剧本演出的义务。王韶更没料到,韩冈还有着自己编写剧本的能力。

    谁能想得到呢?韩冈到甘谷城不过数日,就能作出张守约可以名正言顺荐举他的功绩?!

    “置锥于囊,如何不脱颖而出?”王韶叹着自家的天真,对王厚道,“二哥儿,明日你随我去甘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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