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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六二之卷——河湟开边 第39章 铜戈斑斑足堪用

    鼓声之中,城门大开,披甲持戈的战士从门中鱼贯而出。

    城外的蕃骑一见便随之而动。青谊结鬼章本就是为了激怒城中守军,才如此高调的举起田琼的首级。如愿的见到宋军出城,便立刻挥兵往敞开的城门处冲杀而来。

    “射!”

    韩冈短促的命令调动着鼓点的转换,城头上的守军随即弓弩连发。在神臂弓的攒射下,城下列阵的官军前方,有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青谊结鬼章呵斥连连,但几支被派遣上去的骑兵无不是动作迟缓,躲过一波箭雨后,还没有冲到敌军阵前,就立刻迎来了第二波洗礼。而胯下的战马也在青谊结鬼章呵斥全军的过程中,突然前蹄一软,差点就把他给摔下马来。

    发现麾下骑兵的战马都与自己的坐骑一样,都失去了冲击力,青谊结鬼章的脸色变了。这才发现在一天近乎不眠不休的活动后,积累的疲劳使得战马的体力已经几乎见底,甚至连冲锋的姿态都难以保持。

    宋军就在吐蕃骑兵的眼前结阵,沉重的脚步声伴着锃锃的弦鸣,一步步的逼近上来。

    现在只要吐蕃军稍稍靠近箭阵,劈面而来的便是一波箭雨。虽然昨夜吃了大亏,可都能说是宋军狡猾。他一直都抱着宋人胆怯文弱的心理,即便经过昨夜之事后有着改弦更张的想法,也根本没有料到,城中的敌人看到了他亮出的战果后,还有出城决战的胆量。

    在不断前进的宋军的逼迫下,吐蕃人不得不节节后退。尽管他们的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已经超过韩冈的预期,甚至有两次反击抓准了箭阵前行时的破绽,差点搅乱了宋军的阵列。但这样出色的表现,只是昙花一现而已,随即就被宋军更为激烈的反扑给掩盖。疲劳在战况不利的情况下,是千百倍的涌向心头,让吐蕃军的反击越来越无力。

    而两支从珂诺堡侧门绕出去的队伍,此时已经潜藏到山中,试图绕行到吐蕃军背后,将之包围起来。

    青谊结鬼章束手无策,期盼之前与田琼首级一起传到手里的消息中所说的援军,能早一步赶来。只要能攻破香子城,解放下来的大军就会赶来攻打珂诺堡,这个想法是让鬼章部族长在当前不利的战况下,还犹豫是否继续作战的关键。疯狂中文网

    战鼓继续擂动,韩冈此时已经到了城下。疯狂书库他手上以一千广锐军为后盾,加上一干原本就留守于城中禁军,也不怕吐蕃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胜利就在眼前,得来的轻易无比,宋军上上下下都是有着轻松的心态。现在韩冈就盼着派出去的两支偏师能早一步到位,将眼前的贼军全歼于城下。

    一阵轻微得近乎微不可察的震动不知从何处传来,沉陷在血腥之中的人们没有发现异常,而战马则已经感受到了危机就快要抵达身边。

    刘源低头看着自己的坐骑不安的转着耳朵,想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很快,他猛然抬起头,踩着马镫站了起来,铁青着脸望着南方的远处。

    刘源的动作惊动了韩冈,想着同样方向望过去,一抹尘烟闪过了远处山头间的缝隙,落入他的眼帘。

    只是有千军万马的狂奔,才能从谷地中掀起宛如春日沙暴一般的烟尘。韩冈的眼神一下锐利起来,而刘源更是一屁股坐回马鞍,低声叫道:“是吐蕃贼军!”

    不用刘源的惊叫提醒,眼前战场上这群吐蕃人变得激烈起来的喊杀声,已经说出了答案。而韩冈也很清楚,就算是王韶已经攻下了河州城,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抽调出千名以上的骑兵。

    越来越多的士兵发现了前方的异变,同一个问题不断闪现在他们的脑海间:‘难道香子城破了?!’

    韩冈掌心被汗水湿透,是回守珂诺堡;还是连同即将到来的援军一起击破,伺机夺回香子城,两个选择在脑中一闪而过。

    “好像有些不对!”刘源原本发青的脸色中突然透出一点疑惑。

    “怎么?”韩冈立刻问道,“来的不是吐蕃人?”

    “不……蹄声很乱,不像是获胜后该有的声音。”刘源纳闷的皱着眉头,“难道他们没打下香子城?”

    听声望气,据说是武经总要中规定武将应该具备的能力。韩冈他是文官,对此无需强求。而刘源则是各方面都很出色的武将,连传说中的文王六壬神课、黄道十二命宫吉凶占法都有所钻研,只是运气一向不佳而已。所以韩冈现在要做的,就是决定要不要相信专家的判断。

    不需要再多的信息来支撑判断,韩冈选择相信刘源。就算刘源的判断是错的,他也要让自己麾下的队伍去相信。

    “收缩阵型!加强进攻”韩冈毫不犹豫地下着命令,“刘源,让你的人准备!”

    “不撤退?”韩冈全盘采纳他的推测,连刘源本人都吓了一跳,“机宜,有可能我弄错了!”

    “提议在你,取信在我。责任我来担。”韩冈语气静如止水,“多上三五千骑兵又能如何?打到底。吐蕃蕃贼绝不是官军的对手。”

    ……………………

    自从接战以来,青谊结鬼章就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甚至是难以挽回的错误。

    他高估了自己麾下骑兵的战斗力,同时低估了宋人的实力。从昨夜到今日,几番受挫之后,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木征会在宋人的进攻下节节败退。

    现在战马的脚力已经出现了问题,而宋军又摆出了意图全歼的样子。但从后方传来了急报,拯救了鬼章部的族长。

    青谊结鬼章派去香子城方向,等待援军、同时以防被两头堵截的哨探,终于向他报告了援军抵达的消息。得到这个好消息,军中士气大振,鼓起余勇,又跟毫不退让的宋军杀个难解难分。

    只是片刻之后,当所谓的援军终于出现在眼前,青谊结鬼章却发现了情况有所不对,这的模样完全不是胜利的队伍应有的外象。而率领他们的将领栗颇,却是当初木征任命的主将。

    青谊结鬼章一下变得又惊又怒:“你们没有攻下香子城?!”

    “你也没有攻下珂诺堡!”栗颇立刻反驳道。

    “一千人攻不下珂诺堡有什么奇怪的?而你有近五千人都没攻下……怎么就剩三千了!?”青谊结鬼章的脸色更是难看。

    “在路上散了一些。”栗颇一派不想多说的模样,又反诘道,“但你不是让珂诺堡的援军冲出来了?整整一个指挥的骑兵。要不是我提前派人埋伏道边,就让他们冲进香子城中了。”

    “别告诉我你昨夜的战果就是那一个指挥的宋军骑兵!”

    “……是王韶的援军来得太快。”

    “有你的,能埋伏珂诺堡的援军,去伏击不了河州的援军。木征是瞎了眼了,怎么选了你这个名将!”

    “青谊结!”栗颇恼羞成怒,几乎要翻脸,作为木征麾下大将,他跟青谊结鬼章没有半点交情。“再说这些废话,就能把珂诺堡攻下来了?!”

    鬼章部的族长一时无语。

    栗颇乘胜追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香子城不用提了,河州城也不知怎样,不在这里扳回来,下一个可就是你鬼章部了!”

    “你待怎么办?”青谊结鬼章怒声问着,要不是因为唇亡齿寒的关系,他早就回族中去了。

    栗颇看着前方喊杀声犹然回荡在山谷间的战线,问道:“城里的宋军都出来了?”

    “至少出来了大半。”珂诺堡中怎么也放不下五六千人,三千四千已经顶头了,“堡中最多还有千人。”

    “只有千人的话,我们从暗道进去,他们根本堵不住。……青谊结,你缠住这群宋军,别让他们退回去。待我休息半个时辰,便助你把这群宋人给灭掉。”栗颇恨恨的咬着牙,“珂诺堡必须得攻下来!”

    但宋军丝毫没有后撤的迹象。就算吐蕃人的三千援军逐渐汇集过来,兵力已经超过镇守珂诺堡的宋军,但韩冈依然没有回撤的打算。

    敌阵中的号角变得刚劲起来,战事也随之更为激烈。韩冈望着吐蕃人的动向,问着刘源道:“他们像是要缠着我们的样子。”

    “大概是防着我们撤回珂诺堡中。他们是想等援军休整过后,在城下歼灭我们……机宜,要退兵吗?”

    “这个时候,只能进,不能退!”韩冈虽不算知兵,但他足够了解人心。任何策略都要人来完成,现在这种情况下,麾下的将士都赌上了最后一口气,全然忘了蕃贼的援军。可一旦后退半步,让他们的这一股气势消退,败势任何人都止不住!

    “进攻!”他一把抽出腰刀递给亲兵,“你去监阵,妄退者悉斩!”

    “刘源!”韩冈再叫起身边最后的一张牌,“轮到你了!知道该做什么吧?”

    刘源一拱手,用力吐出了两个字:“杀贼!”

    刘源收到命令后,便纵马而出,直奔曾经的归属之处。

    广锐军被韩冈带出城来后,就被安排在后方。一直没有等到韩冈的命令,如果是配属在他人麾下,能在后面纳凉,根本就是求之不得的美事。

    但韩冈毕竟于整个广锐军有恩,自从流放到河湟之地后又多方照顾。现在跟在韩机宜的身后,前面打得热火朝天,而自己却坐着冷板凳,捞不到一个上阵的机会,许多人都微微的有了些怨言。

    当他们看到刘源终于狂奔过来,手上还掌着一面红色的旗帜,广锐军上下差点就要欢呼起来。就算捞不到封妻荫子的机会,能得到金银财帛还有土地,也是一桩美事。跟着韩冈,他们的功劳绝不会被人贪墨。坚信着这一点,广锐军才会紧随着韩冈,毫无半点动摇。

    广锐军的番号和旗帜早已成为沉寂,世间再也找不到曾经让千万人跟随过的,那面镶着黑边、绣着广锐二字的血红大纛。刘源带来的旗帜没有任何纹饰,就是一面纯而又纯的红旗。但聚拢在同一面旗帜下,依然让千百名为广锐之名而厮杀过的战士心潮起伏。

    红旗招展,随着旌旗所向,潜藏洞中的毒蛇终于亮出了毒牙。

    绕过了前方刀箭激烈的战线,从两翼插进了吐蕃人的阵列。在千名广锐军的一击之下,被分派上来迎敌的蕃军竟然毫无抗力。

    原本青谊结鬼章就已经顶不住宋军的攻势,只是在援军抵达之后,胆气复壮,才跟对面的宋军对拼个有来有往。但现在广锐军这个生力军投入战斗之后,情况立刻急转直下。

    重新恢复了完整形态的广锐军,虽然眼下的编制和人数,都只有旧时的三成不到。但一个完成的作战体系所展现出来的战力,充分证明了他们当初是如何凭着区区三千人,就震动了整个关中,让天子夜不能寐。

    青谊结鬼章本已经难以支撑,本来他的目的是缠住宋人,让他们不能撤退,可现在情况完全逆转,变成宋军死命的缠住他的队伍,不让他回撤。

    战线犬牙交错,越来越多吐蕃战士都放弃了战马,紧密的站在一起,拿起刀枪与宋人面对面的厮杀。疯狂论坛疯狂中文网阵列前都是一刀一枪的交换,每砍倒一名宋人,自己一边就同样有着一名族中兄弟倒下。

    无数血水从不同的源头汇聚过来,在人们的脚下化作一条小溪流淌。踩过一汪汪血水,溅开的红色液体将一双双眼睛染得血红。他们投入惨烈的搏杀,狂吼着将手上的凶器挥砍出去,全是因为相信援军在稍事休整之后,就能投入战斗,将胜利带回到他们的手中。

    可是当先赶来的不是自家的援军,而更是精锐、更为勇猛、也更为疯狂的宋军!

    原本就已经变得十分脆弱的堤坝,挡不出新的一波更加汹涌澎湃的浪涛。已经是勉强支撑的战线,最后也抵挡不了新锐战力的冲击。

    见着广锐军如同热刀插入黄油一般切开吐蕃人的队列,韩冈暗叹要不是当初吴逵选择了坐守咸阳,而是流窜于关中,别说现在能直攻河州,就是能保住陇西不被放弃,便已经是万幸了。

    吐蕃人被广锐军的疯狂给吓住了,青谊结鬼章的命令不再管用。有许多人想往山里逃窜,但他们立刻发现,从现在的位置前往最近的一条进山小道,免不了要通过宋军的战线。

    “拼了!”

    栗颇一声大叫。他已经一日一夜没有长时间的休整,加上自香子城下转进的这几十里,整个队伍早就人困马乏,失去了大半的战斗力。他本来以为到了珂诺堡后,还可以在城下休息一阵,然后再与青谊结鬼章并力攻城。靠着珂诺堡中的几处暗道,还有全是步兵的宋军赶来之前的时间差,当能顺利的攻下这座城堡。

    可谁能想到,竟会直接被卷进了战场之中?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栗颇将悲叹丢到脑后,举起手中的腰刀,命令自己麾下的战士前去援助溃败中的青谊结鬼章。

    可是,就只有很少的几十骑响应了他的命令。

    都太累了。不论是人还是马,过度疲劳的情况下,一旦歇息下来,再想催动他们,那是比登天还难。人能感受到迫在眉睫的危机感,在危急关头能迸发出难以想像,但四条腿的畜牲却没有这么骑手们一次次的挥鞭,换来的也只不过是胯下坐骑的团团乱转。

    “下马!下马!”

    栗颇当机立断的发号施令。

    但听他的话的人却不多,都是自家的战马,丢了怎么办?一时的犹豫却立刻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溃散的鬼章军纷纷逃往道旁的山野之,只有少部分逃了会来。腾出手来的禁军步兵,用神臂弓隔空清理了一通栗颇手下的战马,随即手持刀斧的广锐军,便一头扎进了阵中。

    混乱之中,任凭个人再是武勇,在如泰山崩石一般横扫过来的军阵面前,也只有被碾压的份。冲入敌阵中的广锐军,单看其个体,是一片纷乱杂乱无章的行动,其实却是在军官们的指挥下,于大方向上井井有条。

    为数千人的精兵悍将,如同春蚕啃食桑叶,不断侵蚀着吐蕃军的阵线。长刀横扫,大斧纵劈,群狼掠过的地方,只留下一片血光。不住的被挤压,眼见得阵脚再也支持不住,栗颇终于忍耐不住,派出了紧跟在他的身边,族中最为精锐的一支百人队。

    从数万人精挑出来的百名战士,又是聚集在一起。只是并排站成数排,用着长弓,连续射击数轮。就让怎么也无法阻挡的广锐军的攻势,终于为之一滞。

    尽管覆盖式的射击,让与宋军拥挤阵前的自家人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战局一时间的扭转,给了栗颇组织兵力重新反扑的勇气和信心。

    “兵力还是我们这边多,解决这几百名汉人,剩下就不足为虑!珂诺堡肯定能打得下来!”栗颇面目狰狞的吼着。

    而在他前方数十步外,刘源正恨恨的看着自己挂在胸腹腰肋处的数支长箭,他方才领军冲得最猛,要不是韩冈赐给的精铁甲胄,今天少不得就要躺着回去。

    “攻上去!别让他们有喘气的机会!”

    刘源将挂在盔甲上的长箭用力一把拔出,用着比吐蕃将领更为响亮的吼声,吼着自己命令。眼见着吐蕃人有重新整顿战线的动作,深悉军事的将领便不会给他重振旗鼓的机会。

    但改变战局的不是广锐,也不是重新组织起来的吐蕃军

    原本在开战时就被韩冈派出到山上的两支偏师,这时终于迂回到位。虽然一边各只有一个指挥,但当他们终于出现在战场,出现在吐蕃人的后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射出第一批箭矢,他们的目标就已溃不成军。

    “栗颇,退!”

    青谊结鬼章领着残部从还没有合围的宋军之中狂奔而去。离开之前,还秉持着一点香火之情,高声提醒了栗颇一声。而愤怒中的木征家大将,恨恨的一挥马鞭,同样调转头来,也跟着青谊结鬼章,向着他方才的来路狂奔而去。

    韩冈远远望着前方摇晃的战旗,听着万众高呼的声音,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摊开手,湿漉漉的掌心证明了他方才的紧张和忧心。

    一名骑兵狂奔而回。

    “刘……刘……刘……”刘源派回来的信使不知用什么词来称呼现在广锐军的领军人,‘刘’了半天,才想起了他现在的身份,“保正让小人问机宜,是否要他现在回撤?!”

    刘源这话问的,分明是想继续追击。吐蕃人的战马都已经没有了气力,韩冈甚至在看到几个当场倒毙于地的例子。这种时候,追上去就能让吐蕃人的大部分战马完蛋大吉。如何不追?!

    “去跟刘源说,让他追下去!”韩冈立刻下令。

    传令兵接下命令,转身就骑着马跑了。

    虽然配属给广锐军就十几匹用来传令的战马,但韩冈相信,今次一战,刘源肯定能夺下几倍几十倍的马匹。

    在等待前线的回信中,几名俘虏被押解过来。他们已经问明了身份。在没向他们问话之前,就拿了两个吐蕃俘虏开刀。直截了当地询问手段,甚至连用刑都没有,就让他们都如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全都说了出来。

    香子城已经解围了,而一开始就在香子城下吃了大亏,让韩冈也为之吃惊。

    “难怪要转进,已经被击败的败军还想在我这里找回面子,这还真是好笑”“”

    清晨的时候。

    王韶已经站在了大营中的最高处,在他的身边,属于他的旗帜正在风中猎猎作响。拂面而来的晨风,稍显激烈,依然带着烈火后的焦臭味道。

    河州城上,宋军的战旗依然挺立。昨天夜中,王韶亲耳听到河州城那里传来的厮杀之声,不过城头上始终未有变化的火焰,证明了姚兕的指挥才能。

    视线换了个方向,眺望着数里之外,被万军簇拥着的那面已经模糊得看不清的旗帜。王韶心知在那面大旗下的木征,当也是跟自己一样,等着后方传回来的消息。

    计算时间,苗授的回报差不多也该到了。除非出了什么意外,否则就算仍是在激烈交锋中,苗授也应该派人带信回来。

    王韶难得的有些焦躁不安,即便心知只有在苗授全军覆没的情况下,才会一点消息都传不回来,即便是惨败,都会有败兵返回,但他的思路还是忍不住要往最坏的情况划过去。

    如果是在战前,多想想最坏的情况倒是思虑周密的表现了,但眼下一军主帅因此而坐立不安,未免要让谢东山笑煞。

    王韶这么想着,很努力的要将自己的心情放轻松一点,不过还是没有什么效果。熟悉他的亲兵们这时候隔得老远,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经略相公的火头上。

    一名从后过来,,递到了王韶的手中。

    就在这名信使身后,高遵裕和景思立不知怎么得到的消息,都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王韶打开蜡丸迷信,一览之后,就将纸条紧紧的捏在手中。也不理正在迫切等待消息的高遵裕、景思立二人,对着亲兵下令道:“击鼓,聚将!”

    亲兵匆匆的跑走了,高遵裕、景思立连忙上前一步,急问着:“怎么了?香子城出了何事!?”

    “须得速速出兵,不能让木征给逃了!”王韶回过头来,对着两人展颜笑道:“香子城安然无恙。虽然有数千贼人来袭,但王舜臣坚守城池,杀敌无算。而苗授之到了之后,贼人见势不妙,便只能趁夜远遁。”

    “好!”景思立兴奋得一声大叫。正要说话,便听着聚将鼓隆隆的被擂响。他看俩看王韶和高遵裕,稍一犹豫,还是先一步赶往主帐,这是他的身为部将的义务。

    高遵裕与王韶搭档了数载,已经很熟悉对方的潜藏在平静外表之下的心绪波动。景思立走了之后,他当即脸色一变,追问着王韶:“贼军退走后去了哪里?……是不是珂诺堡?!”

    王韶没说话,右手松开,将信报传给高遵裕。

    “田琼死了!”高遵裕一看之下,心头大惊。再一看,偷袭后路的贼人竟当真是去了珂诺堡。“玉昆那里还剩多少兵?”他忙问着。

    “坚守城池当是足够了,前两日还有一千叛贼到了珂诺堡中……就怕玉昆领军出来援救香子城。”王韶并不清楚珂诺堡也被攻击,还以为昨夜吐蕃人的目标仅仅是香子城。这样的情况下,韩冈很有可能重蹈田琼覆辙。

    鼓声越来越急,大营中的诸多将校被鼓点催着,骑着马从面积广大的营地的各个角落赶了过来。王韶、高遵裕同时向主帐走去。高遵裕问道:“木征知不知道香子城没有打下来?”

    “从时间上看,应该还不知道。”王韶摇摇头,“他毕竟是绕路,我们这边才是行程最短的路线!”

    “这就好了!可以……”高遵裕声音一顿,惊问道:“所以子纯你现在要聚将?!”

    “先下手为强。”王韶凶狠的说着,“木征军的士气已经差不多见底了,只要将他们夜袭香子城失败的消息传开,木征军转眼就会崩溃。我们至少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

    天亮了,韩冈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眼前的天花板没有房梁和椽子,而是半拱形的穹顶设计。

    穹顶上是黑黑的一片,不知被多少盏油灯的烟气沾染过。韩冈稍稍愣了愣神,终于反应过来他睡的是城门门洞旁的耳室中。

    坐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褶皱起来的袍服,还有上面的污渍,韩冈想起自己这几天都是和衣而卧,好长时间没换身干净衣服了。

    “我睡了多久?”他问着身边的亲兵。

    “回机宜,才两柱香的时间!”

    “还真是短。”韩冈揉了揉仍旧有些困顿的头脑,抱怨着,但他终究还是从长条的木凳上站了起来。

    旁边就有稻草铺成的铺垫上,可尽管韩冈在军中推广卫生制度,但除了疗养院以外的营房中,虱子、跳蚤在士兵的床铺上依然都不少见。韩冈宁可睡在长凳上,也不会躺到可能会有一群把自己当作大餐的虫子的床上。

    从耳室中出来,帐下的文吏就递上了计点出来的斩获和战利品的清单。

    韩冈接过墨迹淋漓的纸张,低头看着,随口又问道:“刘源他们回来没有?”

    “回机宜的话,刘源还没有回来。”

    “也不知他那边怎么样了,应该有个三五百斩首吧?”

    “只会多,不会少。”文吏躬声说着。

    刘源不回来,这斩首数就不能确定。毕竟列在清单上的区区三百出头的斩首数,怎么也跟昨日的敌军数目差得太远。战阵所获远远比不上追击,吐蕃人的战马吃不住连夜行军的消耗,只要刘源追摄在后面,很有可能咬下一块肥肉来。最差的情况,也能逼着敌将像壁虎一般短尾求生。

    ‘要是田琼没有出事就好了。’

    韩冈心中感叹着。若是昨夜敌军败退的时候,他有着一个指挥骑兵在手上。前后来袭的那四五千吐蕃蕃骑,他少说也能留下一半来。

    如果香子城那边,苗授能及时的堵上吐蕃人的退路那也可以,但韩冈依然知道这个想法不现实。

    贼将青谊结鬼章和栗颇都不是笨蛋,从珂诺堡向南七八里,就有小路进山,他们肯定会立刻进山,而不是继续向栗颇败退的地方前进。而且苗授肯定赶不上来,以他用兵的习惯,他应该在解救香子城后就留驻在城中,休整兵马,等到天明后才会珂诺堡这边赶来。

    贪心不足啊……

    大捷之后,韩冈的心情很好,笑着反省着自己,又想着自己派去王韶那里的报捷信使,现在应该到香子城了

    ……………………

    晨曦的微光照在苗授的脸上,正向出城来送行的王舜臣道别的笑容中,很有着几分得意。

    这可是解救全军危亡的大功,辛苦的赶了半夜的路,终于是落到了他的手上。

    香子城能保住,镇守城中的王舜臣虽不无功劳,但也是他苗授及时回援的缘故。城下的几百具尸体他无意跟王舜臣和守军争抢,但这退敌之功,他苗授当是要占到大半。

    强令王舜臣驻留城中,又留下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帮着他协防香子城,苗授天刚亮就准备领了两千步兵赶往珂诺堡去。休息了近两个时辰,士兵的体力恢复了一些。苗授又许了倍于往日的厚赏,赶上二三十里应该不成问题。

    昨夜退走的贼军现在当是还在珂诺堡下,木征面临的困境,让这些蕃人不会稍稍受挫之后,就立刻退军回返,总要搏上一搏。以韩冈守城的能力,应当可以保住珂诺堡不失,等到自己赶到珂诺堡下,正好可以给吐蕃人最后一击。

    希望韩冈能把他们给拖住。

    “小心一点,要多注意道路两边的险地。”

    苗履带着百来名骑兵,要先于大军出发,防着路上可能会有的伏兵。苗授多番叮嘱,担心这个儿子一时大意,给到手的大功抹上一层黑灰。

    苗履拱手承命,“孩儿明白,不会让蕃贼有机会伏击。田琼的错,孩儿不会犯的。”

    苗授点了点头,仰首望北,“韩玉昆也是心急了一点,要是他能多叮咛一句就好了。希望珂诺堡不会有事!”

    “有三哥在,珂诺堡稳如泰山!都监大可以放心!”王舜臣满面虬髯,比几年前更是浓密了许多的胡须的遮掩下,让人看不出他眼下的表情。

    “如此最好,如此最好。”苗授长笑着,“也只是多叮嘱了几句,这小子可远不如王都巡你。”

    熙河都监**一拍儿子的头盔,砰的一声响,将苗履派了个趔趄,“还不快去,若有差池,决不饶你!”

    苗履跳上马,照空抽了两响鞭,领着麾下骑兵远去。

    苗授冲着王舜臣拱了拱手,正要道别。却听见渐渐减弱的蹄声突然停了,然后就看着刚刚离开的儿子带着一名骑兵转了回来。

    那名骑兵明显不是苗履麾下,脸上满是灰土,就是几条汗水冲过的小溪能看到尘埃下面的皮肤。他到了苗授和王舜臣身前,便下马跪倒,“小人石勇,拜见都监、都巡。”

    “你是跟着三哥的石七?!”王舜臣认出了来人。

    “正是小人。”石勇叩了一个头,“小人是奉命传捷报来着。”

    “已经赢了?!”苗授脸色微变。

    石勇挺起胸膛,自豪的说着:“昨夜月下,韩机宜领兵出城夜战,大败木征麾下大将栗颇及鬼章部族长青谊结。如今已经遣了得力将佐正在追击残寇之中。小人就是奉机宜之命,去经略相公那里传捷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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