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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六三之卷——开封风云 第22章 明道华觜崖

    韩冈暗暗下了决定,而杨绘笑罢之后,则道:“就当我是臆测好了。就不知韩玉昆你在张子厚的教导下,究竟从实物中格出了什么理来?”

    “名教出于自然,这句话其实不算错,只是晋人在这之后走上了错路。天生万物,天理便在万物之中。为什么冰会浮在水面上?为什么虹作七色?为什么将轻重二物同时从高处落下,却能同时落地?寻常都能见到的事物,道理便在其中。只要拿着身边之物一桩桩去格,个中道理集合起来,便能一步步近于大道!”

    韩冈絮絮说了一通,杨绘却一下揪住了其中的一句话,急声追问:“轻重二物同时从高处丢下,能同时落地?!”

    “自然。”

    韩冈回答的干脆,

    “难道说将鸿毛与石块同时丢下,会同时落地?”杨绘仿佛卡着仇人脖子似的,揪着韩冈话语中的错处,“怎么韩玉昆你所看到的寻常,怎么与我等看到的寻常完全不同?”

    一阵轻声窃笑在人群中传开,杨绘说的正合他们的想法。

    韩冈立刻回道:“羽毛受风,所以会慢下来,这跟轻重无关。同一张纸,平着落地和团起来落地,快慢是不同的,这就是受风的缘故。如果是同不受风,一颗十斤重的铁球和一颗一斤重的铁球同时从开宝寺铁塔上丢下,却肯定是一起落地的。”

    杨绘皱起眉来,想了一想,却与周围人众一起摇头,“……胡说八道!十斤和一斤怎么可能会一样。”

    “不去看过,便妄下判断,所以说学士是臆测。”韩冈笑容如chūn风一般和煦:“要是学士不相信,不如择日去开宝寺铁塔上一试便知。”

    杨绘见韩冈胸有成竹,眉头皱得更深,眉心的皱纹变成了一个川字。有心想否定,却是怕最后错了,自己丢脸。但是他怎么想,都绝不这根本不可能。心念急转之中,忽然想到韩冈不仅是张载的弟子,听说他更是孙思邈孙真人的私淑弟子,会不会……

    韩冈却见杨绘退缩下来,不敢回答,更加得意的笑着:“学士既然不敢去开宝寺铁塔一作验证,那也就罢了,韩冈也不敢强求。”

    听了韩冈话,原本还在犹豫间的杨绘,却一下冷笑起来:“既然韩玉昆你一作验证,我确想见识一下。赌上一把如何?”

    “赌?”韩冈自信的点头道,“有何不敢!”

    “出了何事?”在旁冷眼看了许久的曾布,终于走了过来。

    曾布是压宴官,尽管现在宴会上的规矩已经解放了开来,可以尽情欢庆。但维持宴会上的欢快气氛,也是必须的。若是闹出不愉快的事来,给御史盯上,各自都不好过。

    前面看着杨绘过去找韩冈,明显的没带好意,曾布没有动,哪边吃亏对他都一样。杨绘地位高,口才好,而韩冈的口才绝不输于他,心xìng、才智更是贾诩一流的人物。只要不闹开来,看看他们两人演出的戏码也不错。

    不仅仅是曾布,吕惠卿等几个考官,以及其他学士都在外面看乐子。不过现在闹到要开赌,就必须上来看一看了。

    “不是什么大事。”对曾布的询问,韩冈拱手回道,“只是一尽酒兴的小赌而已。”

    “要赌什么?”曾布明知故问。

    “韩冈与学士要赌一赌,将一颗十斤重铁球和一颗一斤重的铁球一起从开宝寺铁塔上丢下来,是先后落地,还是同时落地。”

    “元素【杨绘字】,是这样吗?”曾布反过来问杨绘。

    “不!”杨绘却摇头否定,双眼盯着神色疑惑起来的韩冈,冷笑着:“既然韩玉昆你说这是理,那只要是高处,在哪边都一样吧?不一定要在开宝寺铁塔上。铁塔可以,繁塔可以,甚至这边的华觜冈……”杨绘回手指了指东南面,越过殿门,能看见半里之外,在琼林苑东南角,建有一座高台的山冈,下临一汪清池,“应该也可以吧?!更不需要铁球了,那物件不好找。石锁啊,秤砣都一样,只要一个十斤、一个一斤就行……韩玉昆,你说是也不是?!”

    ‘可惜了比萨斜塔的实验。不能向伽利略来致敬了。’虽然鱼儿上了钩,韩冈还是感到一丝遗憾,也没有及时回答。

    韩冈似乎是在犹豫的迟钝,落在杨绘眼中,便让他眉眼一挑。眼神一下锐利起来,露出了看破了一切的笑容:“怎么?除了开宝寺铁塔,其他地方就不行吗?还是说只能用铁球?”

    “……当然不是,都可以。”

    韩冈的回答似乎有些勉强,连笑容都收了起来。周围众人都觉得他心虚胆怯,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好!”杨绘哈哈大笑,“即使如此,本官就跟韩玉昆你赌了!……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琼林苑中决个对错来。”杨绘也不敢拖时间,要速战速决才是。万一韩冈有什么术法,弄什么狡狯,到时候可就要干瞪眼了。琼林宴上,不拘俗礼,借用一下琼林苑中的楼台,不会有什么问题。旧年也常常有进士登华觜冈临风赋诗,“还望玉昆你不要临场退缩才是!”

    韩冈还没有回答,吕惠卿就凑了上来,笑道:“既然是赌,总得有个彩头吧?”

    杨绘看了眼吕惠卿,又瞅瞅韩冈,暗自忖道,韩冈要荐张载入经义局,果然把内定中提举经义局的吕惠卿给得罪了。

    “不如就罚酒三杯好了。”杨绘提议道。

    酒席上的赌斗,没人会在乎彩头的,关键是面子。谁被罚喝了酒,可就是当众丢人现眼。

    “最好还得即席赋诗一首,以记今日之事。”

    吕惠卿又追加上来的提议,更是坐实了杨绘心中的想法。韩冈看了吕惠卿一眼,脸色木然,不知在想什么。

    周围众人中,知道韩冈举荐张载的,也是了然于心,皆道吕惠卿够狠,这一下,韩冈别想再留在东京城,说不定连王安石的女儿都没脸娶了。

    至于绝大部分的新科进士,见着新党中坚明着拆王安石女婿的台,却是变得狐疑起来。

    吕惠卿神色夷然不变,他过来帮腔,却不在乎别人是怎么想。

    韩冈在经义局中横插一杠,吕惠卿当日听了后便是冷笑不已。谁都知道经义局是做什么的,真正有心争夺儒门道统的学派,哪一个愿意将这个位置相让?要不是王安石现在占着宰相的位置,旧党的一封封奏章,足以将设立经义局的主张送到故纸堆里去。

    但从吕惠卿的角度看来,韩冈这一次做得十分聪明。通过举荐张载入经义局,在不伤新法的前提下,向天子表明了自己的dúlìxìng,而且还让天子觉得他顾念旧情、不忘根本,为人正直。这一感观,足以铺平韩冈之后的仕途道路。

    而在王安石那边,韩冈一心支持关学这点的确让人恼火,只不过韩冈再怎么样也是王家的女婿,也不可能当真翻脸。更别说他至少是站在新法一边说话。其实这样也就够了——畏于权势而尽弃其学的女婿,王安石也不可能看得上眼。

    “你买谁赢?”曾布低声问着吕惠卿。

    “就跟子宣你一样。”吕惠卿笑了一声,看着人群中杨绘哈哈笑着,与笑容浅淡的韩冈,一团和气的将赌注定了下来。

    曾布也在瞅着杨绘脸上自信的笑容,摇了摇头:“杨元素糊涂了,白活了四十多年。也不仔细想想韩冈一段话是怎么说的,见了钩子就往上咬,团鱼都没他咬得快!”

    “杨元素是聪明人。但聪明人往往就会自作聪明,把事情往复杂里去想。”吕惠卿侧过脸,对曾布道,“何况他也不可能如你我一般,深悉韩冈的为人心术,吃亏上当也是免不了的。”

    聪明人对自己都是有着绝对的信心。看到韩冈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的样子,杨绘绝不会去怀疑自己想法的正确xìng,而只会将韩冈的信心来源往yīn谋诡计方面去考虑。既然是这样,韩冈只要多提两句开宝寺铁塔,他就必然会想歪掉。

    吕惠卿方才似是站在杨绘一边,其实是在帮韩冈着yīn杨绘。韩冈瞥过来的一眼中带着笑意,分明也是看透了吕惠卿的用心。

    杨绘不合于新党,但至少现在还没有对新法攻击的太厉害,所以还能做着翰林学士,否则早就给赶出朝堂去了。不过吕惠卿知道,两年前,天子曾有意让杨绘任御史中丞,不过给人给挡了。外面传说是王安石,但实际上却是文彦博。这是杨绘攻击新党不利的缘故。不知杨绘本人知不知道。

    但现在杨绘身上的压力很大。翰林学士再进一步不是执政,就是御史中丞。所以杨绘一直都不肯明确的出来攻击新党。而旧党那一边,作为杨绘的政治后台,却不会让他的态度继续暧昧下去。

    今天杨绘来找韩冈麻烦,吕惠卿只要联系起他现在的处境,就能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敢动狮子,却想来打虱子。小心虱子不是虱子,而是狮子!’吕惠卿冷笑着,心中转着绕口令。

    定下赌约,杨绘虽然心急,却也不便立刻前往华觜冈。

    宫宴还没有正式结束,至少要等进士们和上天子的御制诗后,才能前去。不过韩冈人就坐在这里,杨绘也不怕他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琼林苑的管勾官这时听了召唤过来,杨绘吩咐着:“去准备一个十斤以上的石锁,还有一个一斤上下秤砣。”

    管勾林深河已经四五十岁,官场上摔打了几十年,心眼活络,更会做官。方才就从手下的吏员那里听说了杨绘和韩冈的赌赛,当然不会就傻傻的等着命令。

    林深河没出身、没后台、没才学,只是靠了家族中唯一做了州官的伯父的临终遗表,才被荫补了一个没品级的流外小官。熬了几十年,靠磨勘磨到了从九品,却没能攀上一个像样的贵人。虽然他活动的能力是有,但也只不过弄来了一个管勾琼林苑的差事,还是升不上去。而且头上还压了两个宗室出身的琼林苑提举、同提举,平日里事都是他做,却还要受闲气,几年来都是憋闷不已。

    但现在终于有了个机会,自知正是他表现的时候到了。韩冈自不量力,已成了众矢之的,林深河当然不会站到那艘破船上。肯定是要帮着杨学士,为他好生出一口气。只要这一次拍好杨学士的马屁,做了身前的亲近,做了他门下的走马狗,日后说不定还有转官的一天。

    林深河垂着手,半弯着腰,声音谦卑无比:“下官前面已经让下面的人去准备了,学士尽管放心。”

    杨绘点了点头,道了句好。不过想了一想之后,又招了招手,示意琼林苑管勾走近一点。

    林深河忙凑上前来,压着心头的兴奋,陪着笑脸:“敢问学士有什么吩咐?”

    杨绘侧过脸,低声问道:“苑内可有黑狗?”

    “黑狗没有,但有公鸡,为数不少。”林深河心领神会的神秘的说着,“公鸡.鸡冠血也能破邪术,下官已让人先行准备去了。

    杨绘惊讶的回头看着这位知心可意的琼林苑管勾,就见林深河继续低声道:“下官想着,韩进士是孙真人的弟子,保不准会变什么术法,这么做也是有备无患。如果当真是如韩进士所说的自然大道,那一点公鸡血也不会有影响。”他望望左右,更凑近了一点,“下官这里还让人去准备了妇人天葵,到时与公鸡血一起抹上去,包管什么样的邪术都用不了。”

    杨绘深深看了这位近五十岁的卑官一眼,口气不无赞赏:“办事倒是得力。”

    “下官最恨赌中出术之人,只为了赌赛公平而已。”林深河说得义正辞严,一脸正气。

    杨绘一笑,说到底,能帮翰林学士出力,哪有不屁颠颠的凑上来的,倒也不算什么了。“你叫林深河吧?我记下了!”

    对于在琼林宴上闹出这一桩赌赛,殿中的每一个进士都是兴致盎然,各自低声讨论着,韩冈和杨绘之间究竟谁赢谁输。基本上都是站在杨绘的一边。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越重的东西越沉,越沉的东西当然落得越快,怎么可能一同落地。不过还是有人觉得韩冈有那么一两份胜算,但其中并不包括慕容武。

    慕容武作为张载的弟子,还有韩冈的好友,在众同年的讨论中,当然是第一个要受到咨询的。他完全不能认同韩冈的说法,这也因为他比韩冈早一个月上京,并没有在韩冈去横渠镇时,在旁聆听韩冈对于力学三律的一番解说。

    所以当韩冈和杨绘打起赌来的时候,他想阻止,却没能来得及。现在众同年过来相问,他明明心中直在摇头,还偏偏得站在韩冈这一边。回答的时候就免不了很是勉强,让众人都看在了眼底。尽管他的回答,全是帮着韩冈,但每一个看到他表情的进士,都摇着头。

    “已经没得赌了。”邵刚对余中摊开了手,摇头叹道。

    余中也叹了口气,好好的琼林宴变成了赌场,身为状元的他,当然不会乐于看见。而韩冈所面临的境地,余中都是要敬而远之。他望了一眼,独坐原位、无人敢近的韩冈。这一科名声最响的一人,今天可就要折戟沉沙了。

    “可惜了。”余中的低声呢喃,说不出喜悲。

    吕惠卿看了一圈殿内的情况,转身对曾布道:“看来就我俩在赌韩玉昆赢了。”

    “那不是正好,可以通杀啊!”曾布笑着,瞥着正与管勾琼林苑的小官窃窃私语的杨绘,眼神中尽是鄙视。

    曾布应该殿中最相信韩冈的一人。虽然在新党中,最为反感韩冈行事作风的就是他。但韩冈的才智,曾布却是最能认同。能在第一次上京时,就出了一个撬动天下大局策略的谋士,绝不可能在这件事上犯浑。而且在跟杨绘争辩时,话题都是由韩冈领着,怎么可能会出现自己造陷阱,然后自己跳进去的情况?!

    吕惠卿也笑了一笑,他看了看食y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韩冈,却又皱起眉来。虽然他赌着韩冈赢,但吕惠卿的心中,却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韩冈敢说十斤重的铁球会跟一斤重的铁球落地一样快。

    “当真会是两个铁球或是秤砣、石锁的同时落地?还是韩玉昆会变什么术法?”他问着曾布。

    曾布摇着头:“不知道,还是眼见为实吧。”

    “眼见的可不一定为实。”吕惠卿道,“子渊攫灰而食,子见而疑之。先圣都犯错的事,我等凡夫俗子,如何能做到?”

    子渊就是颜回。孔子率弟子周游列国,在陈、蔡之地被困,粮食已尽。颜回出外找到一些米回来,烹煮时房梁上有灰尘落尽锅中,颜回将沾了灰的一点米捞出来吃了,却被孔子看见,便被误认为是先师长而偷吃,非礼也。一直到颜回解释清楚后,孔子为此而叹道:‘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原以为眼见为实,谁知实际上眼见的未必可信。

    曾布则念着孔子紧随在后的一句话,“‘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这一句正合今日之事。韩玉昆说杨绘,就是说他是凭心臆测,到头来也不一定可靠。”

    “‘知人固不易矣。’”吕惠卿背着孔子那段话的最后一句,冷笑道:“先圣不知子渊。恐怕王相公也没想到他这个女婿会有这一手吧?”

    “但韩玉昆应该都算计好了。”曾布声音突然透着yīn冷,“……想一想,今天这个鱼钩如果不是杨元素咬上来,你说韩玉昆是准备钓谁呢?”

    吕惠卿闻言一怔,但深思起来,脸色也变了。以韩冈步步算计的xìng格,既然在天子面前推荐张载,必然有所依仗。只看他今天说话作态,就知道必然早有准备。杨绘只是运气不佳,想在韩冈身上表现,却反过来被韩冈利用上了。但杨绘仅是个送上门来的意外,以韩冈的为人,必定在之前就找好了牺牲品。

    只是筹划阶段的经义局,如今确定了职位的只有两人。

    “真是要多谢谢杨元素了。”吕惠卿幽幽说着。

    “嗯。”曾布说得更为直白,“杨元素的确是帮你挡了灾。至于王元泽,韩冈这个妹夫是不会跟他过不去的。”

    三巡酒后,众进士为天子的御制诗写了和诗。四百多篇七律,并没有什么出彩的,而韩冈的一首也还能凑活。但以杨绘的眼光,肯定是看不上,如果没赌赛的事,他当是要摆出文坛前辈的姿态,好好落一下韩冈的面子,这样也算跟北面的两位有个交代。不过现在,就不需要为此多费唇舌。

    杨绘起身,说了几句场面话,就一马当先,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华觜冈走过去,韩冈紧随其后。已经等着这个节目等了许久的几百号人,也都一涌而出,一起跟着往琼林苑东南角的高丘而去。

    华觜冈高约十多丈,是琼林苑中挖了金明池后,用土石垒起来的几座高坡中的一座。在华觜冈陡峭的北侧悬崖下,有着一汪清池。湖面不大,比左近的金明池要小上许多。但正好就在华觜冈上,那座高楼延伸出来的外廊的正下方。站在外廊上,韩冈手扶栏杆向下望去。波光粼粼的池水,离着他估计有着五十米的距离。

    上得高台的并不多,大部分进士都在池边等着。二楼、底楼也用着一群人。而能站上三楼外廊的,基本上都是参加宴会的朝官,还有今科的状元和榜眼——官场上等级森严,任何时候都体现得很明白。

    除了几名小吏,楼台上唯一的一名卑官,就是琼林苑管勾林深河。他为这场赌赛准备好了实验物品:“……石锁倒没有。这一块,是抵门石,约莫有三十斤重。而这块秤砣,则是正好一斤,乃是厨中所用。”

    “玉昆,可以吗?”杨绘问着韩冈,眯起的双眼、翘起的嘴角,上面写满了得意。

    韩冈看了看放在地上的两件试验品,用脚推了一下,感受了一下重量,觉得没有问题,便点了点头。只是心中有些奇怪,为什么他踢两件东西的时候,琼林苑管勾会有一下提心吊胆的神色掠过。

    不过这些都是末节了。在林深河的指派下,两名小吏一个抱起抵门石,一个拿起秤砣。楼上楼下一下变得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们的手上。但就在这时,一声高喝远远的传来。

    “且等一等!”

    一匹奔马,从琼林苑大门处直奔华觜冈而来,看骑手服色,竟然是个宦官。到了楼台下,那内侍下马,沿着楼梯跑上来。气喘吁吁。韩冈看过去,竟然是童贯。

    童贯喘了两口气,对着惊讶不已的官员们高声道:“御驾转眼就到,天子有诏,此事稍停片刻。”

    闻言便是一片喧哗,竟然天子要来!

    “这下闹得大了。”曾布领旨之后,不禁叹起。他知道,琼林苑上的发生的事,肯定会传进天子的耳目中。但绝没想到会如此之快,而皇帝的反应也是让人出乎意料。

    “不仅仅天子要来,你看对面。”吕惠卿板着脸指着北方,“消息好像已经传出去了。”

    华觜冈北面,隔着小湖,就是从新郑门出来的通衢大道。本来这片小湖就是阻隔,所以外面并没有围墙遮拦。从道路上,就可以看到琼林苑的内部。现在在对面的湖岸上,不知挤了多少百姓,粗粗一看,竟然数以千计。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曾布惊问着。

    “因为琼林宴啊!”

    东京百万军民都在关注的琼林宴,一篇好诗出来,都能惊动全城,何况这一次的赌赛?转眼就被传出去了,现在几千上万的人都在湖对面,等着看华觜崖上丢石头。

    “不论结果如何,输的人这辈子都要成笑柄了。”曾布眼神深沉,盯着韩冈的侧脸。

    高挺的鼻梁下,略薄的双唇紧抿着,显得坚毅无比。韩冈大概也是明白,他这是以自己的一生为赌注。

    ‘……就看他能不能赌赢了。’曾布想着。

    ……………………

    在等着天子的时候,楼下、湖边的进士们早就开赌了。

    众进士中自然是以押杨绘的为多,只有寥寥数人押着韩冈这个冷门。前十名中,有几个自重的没参赌,但参赌的都是押着杨绘,唯有第八名的留光宇与众不同。

    留光宇的友人劝着他:“元章,你看看慕容武,他是韩冈同窗兼知交,你看他脸色,有半分胜券在握的样子吗?同时张横渠的学生,韩冈知道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留光宇却是坚持己见,“小弟倒是觉得韩玉昆说的有理,这冷门押着也不错。”

    心中却是冷笑,这里都是些蠢人,还看人脸色做什么?有这个时间,自己拿着轻一点、重一点的东西试一试就知道了。

    属于官中的筷子和碗不便乱丢,有宴上失仪之忧——就像韩冈和杨绘争辩,自始至终也都是笑眯眯的,谁也没有争得脸红脖子粗。更别说捶桌子砸碗,以增气势。

    但留光宇用着腰带带钩和铜钱试过了,试了几次,都是同时落地。

    关于这一点,他可没有与人分享的意思,说不得自己一人独赢,这脸面就涨起来了。到时候,看看那些赌杨绘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练亨甫,今科的第六名。他瞥了洋洋自得的留光宇一眼,也是在冷笑,‘这胖子,难道以为就他一人做了验证?’

    下落的高度只有一人高,轻重也差不了太远的情况下,就算同时落下,也不能证明什么,何况练亨甫几次试过之后,还是觉得有一点微妙的区别。

    这种情况,观人是最不会有问题的。韩冈的说法本于张载的理论,但慕容武却半点不知,既然如此,怎么可能让人能相信韩冈?

    “等着丢脸吧……”练亨甫不知是对谁在说。

    ……………………

    天子的车驾很快就到了,几百名班直、内侍随行。只听着一片山呼万岁之声,从新郑门传了过来。

    曾布、吕惠卿、杨绘还有韩冈等上百名琼林宴中人,都一股脑的去了琼林苑大门处相迎。

    赵顼的车驾一直驶到华觜冈下。

    等韩冈等人受诏到了楼台的最高层,赵顼从外廊处回过头来:

    “朕只是想看上一看这赌赛的结果如何,不必耽搁时间了,先试了再说。”

    韩冈和杨绘在琼林苑上闹出的这一通,赵顼听了之后先是有些恼怒。琼林宴上的赌赛,从来都是赌酒、赌诗、shè覆、投壶,现在竟然比起了丢石头。

    但听了来龙去脉之后,他立时就明白,今日一事虽是杨绘先行挑起,但却中韩冈下怀,他是借势要将张载推入经义局中。

    但赵顼怎么想,都觉得一斤的铁球怎么会跟十斤的同时落地,怎么想都不可能。只是他将砚台和笔一丢,好像是差不多同时落地。

    从道理上想不通,从实验上却是能证明,究竟结果如何,赵顼起了几分兴趣,干脆就来琼林苑走上一遭。

    赵顼的命令干脆无比。在天子的注视下,两名小吏战战兢兢的一个捧起石头,一个拿起秤砣,然后将秤砣放在堵门石上。

    “这是为何?”赵顼奇怪的问道,难道不是两个分开来一起放手吗?

    “这是为了防止放手的时机前后有差别,最后影响到结果。”韩冈向天子解释着,“就算是一个人来丢,时机上还是会有些微差别。只有现在这般,才能免除。”

    “这样不会有何影响?”

    “不会。”韩冈摇头,“秤砣并没有和堵门石绑起来,是分来开的。如果秤砣比堵门石落下要慢,当然在后面会拉开距离,一前一后入水——就像一马一人前后靠在一起站着,可一旦跑起来,距离就会渐渐拉开。如果一样快,更不会有问题,可以看到石头和秤砣始终贴在一起。除非是一斤重的秤砣,坠速比三十斤的堵门石要快,在后面推着石块,这样才会有影响。”

    赵顼摇摇头,这当然不可能。

    这就是韩冈对实验的设计,要不然出问题的可能xìng就太大了。五十米左右的高度,差不多四秒。上面松手的时间有了零点几秒的延误,到落水时就是七八米的差距。那可就是自己给自己打脸,韩冈如何会去做?!

    而且这个方法另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将秤砣受到的风阻给挡住了,受力小的秤砣会一直黏在石块上,不会出半点意外。

    韩冈如此提议实验的步骤,解释了两句后,连杨绘都没法再反对。

    若是反过来,秤砣在下,堵门石在上,杨绘肯定要反对到底。但现在秤砣放在堵门石之上,既没有绑着,也没有粘着,杨绘若是反对,反而会让他显得心虚,也难以说出个道理来。

    总不能当着天子和这么多同僚,以及新科进士面前,说什么孙思邈嫡传的法术。那他可就要成为朝中的笑柄了。何况也不用怕什么,方才上楼来的时候,林深河可是对他低声说了句一切放心。

    所有人都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托着石头和秤砣的小吏身上。只见他将手颤颤巍巍的探出栏杆,双手一放,石头和秤砣嗖的就直落而下。

    赵顼立刻伏在栏杆上向下望去。

    咚的一声响,就见着水花掀起了老高。

    先是下面一片喧哗,嘈嘈的听不清楚。然后留在下面的童贯跑了上来,对着天子和众官道:“同时!同时!的确是同时落下来!”

    结果一出,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杨绘。

    不得不说,杨绘有着国之重臣的表现,都已经输了,但脸色只是略白而已。

    而韩冈也知道,这个实验真要较真起来,却还有些说道,总有人嘴硬着。

    只听杨绘道:“此必是韩冈以术法蒙蔽圣聪,不然为何方才一定要将秤砣放在石块上?还请陛下下旨,将两物分开来重新再试一次。”

    韩冈冷笑,他就知道有人输不起。转头对两名小吏道:“请两位将手摊开。”

    杨绘和林深河脸色大变,但在天子面前,他们也只能看着两名小吏摊开手,上面还沾着血迹。

    赵顼瞳孔一缩,沉声问道:“这是什么?!”

    林深河脸色苍白,两个琼林苑提举也过来厉声追问,“这是什么!?”

    “不知是黑狗血还是公鸡血?都抹了血,还有什么术法?!”韩冈哈哈笑了,他不理杨绘,转身对赵顼道:“其实这个实验,臣从来没有做过,也根本不需要做,只需从道理上想一下就够了!”

    “此话怎讲?!”赵顼惊讶的问道,一众官员也是sāo然。

    既然如此,何必多费手段?!

    杨绘绝然不信,但韩冈胸有成竹,微笑中充满了自信。

    既然前面说是这是理,自然有通过逻辑方法进行证明的手段。初中物理中的内容,韩冈又怎么可能会忘记?

    现在杨绘反应过来,要换一种实验方法,韩冈是绝不可能答应。不管用什么实验,都会有误差。理想化的实验,也只会出在理想中。真的将堵门石和秤砣分开来丢下去,各种因素造成的误差肯定少不了,几乎不可能同时落地。

    必须用理论来给杨绘最后一击!

    “有一辆快车,一天能从东京驶到洛阳。还有一辆慢车,要三天才能从东京走到洛阳。”韩冈双眼一扫,所有人都在聚jīng会神的听着,“试问如果将快车和慢车用绳子绑在一起的话,情况如何?!”

    “当然是快车拉着慢车走!”赵顼立刻道。

    “陛下圣明!”韩冈赞了一句,道:“不管怎么说,肯定都是比快车要慢,比慢车要快!”

    赵顼点头:“自是这个道理!”

    天子点头首肯,杨绘想了一阵,也是点头。周围人众都没有反对声,这个道理哪还有错的?

    韩冈笑了:“同样的道理。依照杨学士的说法,越重的下落速度越快,越轻的则越慢。那么,如果将轻物重物绑起来,就是将堵门石和秤砣用绳子绑起来丢下去,那落速就应该是比堵门石要慢,比秤砣要快。是不是这个道理?”

    韩冈问着杨绘,吕惠卿则在一边轻轻一击掌,恍然自语:“原来如此。”

    而杨绘则迟迟不敢答,他知道韩冈的话中必有陷阱,但他左想右想却想不出陷阱在哪里。等不及的赵顼帮他回答了:“正是如此……但这又如何?”

    韩冈一下提高了声调,厉声质问:“所以臣只是想问一下。既然杨学士说重物要比轻物落得快,那么堵门石和秤砣绑起来后有三十一斤重,为什么会比三十斤的堵门石还要慢?……应该是快呀!”

    寂静无声。

    的确,应该是快啊……

    看着杨绘的脸色惨白了下去,韩冈冷笑不已。

    先以实据为验,再以推理证之。试问,谁能驳得了?!

    伽利略设计出来的逻辑链,简单的只有三个环节,但却牢固得如同钢铁打造的一般。

    没有人能提出异议,即便是杨绘,一时间也组织不起反驳的词句——想要胡搅蛮缠,弄混了水,也得先把前前后后想得通透。

    而赵顼没有给他时间,想了一阵,觉得真是这番推论当真挑不出错来,“果然是这个道理。”点了点头,对韩冈笑道,“这格物之说,果然有些意思。”

    天子出言,不但确认了韩冈的胜利,更将格物摆上了台面。

    韩冈低头谢过天子的赞许。可虽然胜了,他倒也没有得意洋洋起来。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并不代表自己的高度。对于那等在无尽的迷雾中,只靠着自己的双手而开辟出一条光辉道路的伟人,韩冈只有抬起头,高山仰止的资格。

    而韩冈这种平静,却让天子更提高了对他的评价——宠辱不惊,从来都是一个难得的优点。

    不过话说回来,赢了就是赢了。眼下的胜利,为韩冈接下来的要做的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可谓是鸠占鹊巢的第一步终于走了出来,将科学包装上儒学的外皮,终于有了点成果。

    虽然孔子若是能看到格物致知竟被如此解释,肯定要大摇其头,叱骂不已。但二程开创的理学,张载开创的关学,也与孔子的原始儒学根本不是一回事。反正都是一偏,偏向科学一边,韩冈觉得对华夏的未来更有好处。

    赵顼拍着栏杆,迎着大道对面金明池上吹来的风,慢慢的点头赞着:“张载说虚空即气,想不到他已经将气和风jīng研到这般地步。气动成风,物落受风,最后不受风而轻重落速皆同,这么些事,他竟然都通过格物给格出来了。”

    韩冈摇头,虽然有些冒犯,但他必须更正赵顼的错误观点:“启禀陛下,并非如此。”

    “……那是什么?”

    “虚空之气,乃是元始之气,万物之本源,无形无质,万物由其凝成。而气动成风的气,却是万物之一。虽说看不见摸不着,但呼吸皆气也,风一吹,很容易就能感触得到。”

    其实气学最大的麻烦就在这里。张载说的虚空即气,指的是万物本源。但这个气,却又与空气重复了。同样一个字,却分别有两种不同的定义,解释起来很是麻烦。

    赵顼听着也觉得麻烦,半懂不懂的,只能点头而已。

    “臣有一事,要请教韩冈。”杨绘这时忽然开口。

    在一旁得空,杨绘终于想出了一点破绽。虽然他打不断那条牢如jīng钢的逻辑链条,却能指出前面实验中不对劲的地方。他可不愿自认失败,就算死到临头,也要挣扎一下。

    赵顼看看杨绘,想了一想,点头示意韩冈上前。虽然杨绘今天丢了大脸,连带着翰林学士都没了光彩,但皇帝不会不给自己的侍臣面子。

    韩冈便道:“还请学士指教。”

    杨绘走上前来,盯着韩冈:“前面你曾说过,鸿毛所以落得慢,乃是迎面受风的缘故。想那堵门石下落时也受风,所以慢了下来。而秤砣有石块在前面挡着风,却会落得快了,就压着堵门石上。”

    “学士的意思是说,迎面受风被阻的堵门石,比起不受风的秤砣落得要慢?”韩冈问道。

    “正是!”好不容易捉到的破绽,杨绘乃是一口咬住。

    “这风可真大!三十斤的石头就能吹飞起来。”韩冈笑了,杨绘已经是黔驴技穷,下面可就是要穷追猛打,“学士可是想岔了。须知迎风面越大,受的力就越大。”

    他视线移转,对人群之后,手上拢着一把折扇的余中道,“状元郎,可否借一下扇子一用。”

    余中先是一愣,然后立刻上前来,先对天子一礼,又将扇子递给韩冈,“当然可以。”

    韩冈眼下大占上风,当然是结好的时候。

    韩冈接过扇子,手便是一沉。余中的扇子,扇面是纯白重绢,正面一幅泼墨山水,山水神秀凝于方寸之间,一看就是名家所作。背后题了一首小词,龙飞凤舞,亦是佳作。扇坠是指节大小的羊脂玉,而扇骨则是乌檀木。余中竟然用上这样jīng美的折扇,韩冈需要再确定一下:“有些太贵重了。”

    余中知道韩冈要用扇子来做个验证,很洒脱的道:“但用无妨。”

    “多谢!”

    余中退后,就见着韩冈将扇子平展开来,一松手,就轻飘飘的落下去。又将其捡起来竖着一放手,啪嗒一声落地。两次下落,扇子都是展开的,但姿态一变,下落速度登时就变了。

    这个小实验一做,旁听的都明白了韩冈的意思。同样一柄折扇,都是张开的,但迎风面不同,下落的速度也不一样。

    只听韩冈道:“堵门石比起秤砣要大得多,受得风阻也大得多。当真两物分开来后,只要能同时放下。敢问学士,这结果会怎样?”

    杨绘瞠目结舌,按韩冈的说法,甚至可能秤砣比石块落得还快!

    赵顼也吃惊起来,原本从直觉上,他觉得越重的东西下落越快,后来从韩冈这来知道应是一样快,这还勉强能接受。可现在好了,反而是轻的下落得更快!

    韩冈这是明着欺负杨绘。他说的其实是刻意忽略石头和秤砣本身的质量差距,而将问题不知不觉的转移到单纯的迎风面积和阻力的问题上。

    如果杨绘能想透其中的破绽,韩冈可以趁机将质量和力之间关系的定义举出来,加上前面的实验和理论,牛顿力学第二定律就可正式在公开场合亮相。可惜杨绘却没有,沉湎于诗词歌赋和经义文章,在科学方面的思考能力还是不够水准,很容易就被弄糊涂了。

    韩冈也没有失望。一次灌输的太多,反而会出问题。简简单单的一个实验,加上一条完美的思辨论述,已经足以将杨绘等反对者打得溃不成军。事理皆在眼前,容不得他嘴硬。

    至于之后的事,可以慢慢来。总有聪明人能想透,到时再反驳,便可以将格物物理上的争论一**的炒热!

    这才是正道,比起去横渠书院单纯扯着勉强糅合起来的理论,而被吕大临问得近乎张口结舌的情况,接受了教训的韩冈,终于找到正确的路子。

    现在韩冈要趁热打铁,将风阻的存在和影响,用事实再次确认:“正如人骑马,骑的越快,迎面而来的风就越大。这是就要低头弯腰,缩小迎风面,以减小阻力。”

    “林管勾,还请再找两个一样的秤砣来。”

    林深河前面押错了宝,现在哪敢再违抗韩冈,不移时,便让人找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秤砣来。

    韩冈没动手,只是让人拿出一块丝巾,将四个角用细绳扎在其中一个秤砣顶部的孔洞上,绑成了降落伞的形状。

    在天子的目光中,韩冈将两个秤砣同时丢下去。其中一个扑通一声落水。另一个则是靠绸巾兜着风,慢悠悠的落下去了。

    等着天子的视线从降落伞上转回来,韩冈道:“绑了绸巾的秤砣比起另一个秤砣还要重一点,但就是落得慢。同样的实验,千万人都可以做,就是学士亦可以私下里做,都能得到同样的结论:落物的速度与轻重无关,只与阻力大小有关。”

    他说话间不忘带一下杨绘,提醒人们,翰林学士杨元素的赌帐尚没有还。

    “不知此有何用。”杨绘冷然问着,他本来打定主意不开口了,防着继续丢脸,但韩冈挑衅似的带上他一句。他却不能继续做哑巴了:“就算知道是落物速度与轻重无关,只与阻力多少有关。敢问此一条又有何用?”

    在没有亚里士多德的两千年权威压制,这个实验的意义,当然不如伽利略如同惊雷一般劈开中世纪的迷雾那般振聋发聩。但只要引起天子的兴趣,就已经够了。一旦赵顼对此有了兴趣,而要把格物致知的理论塞进经义局的新编教材中,便容易了许多。

    ——毕竟韩冈还有三棱镜分光实验,帕斯卡的木桶实验,甚至用来表现大气压力的虹吸管等一系列实验没有出手呢。初中物理上,看似简单的一系列实验,却是多少大智慧者才智的结晶,韩冈若是拿出来,嘴硬如杨绘的会问一句有什么用,但更多人却会去思考其中的原理。

    不过现在杨绘就在眼前,还是要应付他一下。

    韩冈的回答并不是语言,而是动作。似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杨绘的眼光也是居高临下,如同大人看着赌气不肯服输的小孩子。叹了一口气:“既然学士如此说,那也就罢了,权当无此赌注好了。”

    “你!”

    杨绘一下气得脸皮发紫,眼睛都红了。韩冈若跟他争辩,总有破绽出来。但韩冈竟然不肯辩论!

    韩冈才不会跟杨绘斗嘴。姿态越高,杨绘就越丢脸。文人之间的争辩,尤其是这等已经是一方赌上一口气的意气之争,就像是后世论坛上争吵,根本不可能说服对方。只要设法能逼着对方失态,那就是赢了。

    杨绘耍了赖皮,这对韩冈更是好事,真的在天子面前斗起气来,还会被咬上一个尊卑不分的罪名。而现在,丢尽脸的只有杨绘一个。

    赵顼对杨绘的态度也有些不满,好歹也是翰林学士,怎么能这般无赖?可也因为杨绘是翰林学士,朝廷重臣的脸面要给他留着。

    “今日之事已了,朕先行回宫。今次的琼林宴,也别拖得太久!”说着便自顾自的下去了。

    恭送过天子圣驾,韩冈看看杨绘,又看看曾布。天子既然让琼林宴不要拖得太久,当然也就得听着,应该算是告一段落了。天子提前结束琼林宴,可见是不想让杨绘继续受气。但他离开时并不拉着杨绘,更可知并没有太过照顾杨绘的想法。

    看着脸色一阵发青,一幅快要吐血模样的杨元素。韩冈知道,他今天的胜利乃是实实在在。想来张载,离着经义局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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