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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六五之卷——汴梁烟华 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3)

    推开地窖门,贴身的老仆惊喜的迎上来,“君实,你出来啦?!”

    司马光点了点头,问:“什么时候了?”

    “君实你在底下七天了。前天是冬至,现在都入夜了。”

    “七天了?”司马光点着头,对他来说,也不算太久。

    “这几天可有什么事?”

    司马光正问着,司马康正好跨进外厅的门来,手上还拿着一封短笺,看见司马光,立刻惊喜道,“大人出来了!?”

    “有什么事?”司马光问道。

    司马康递上帖子:“是富相公府上遣人送信来了。”

    老仆识趣的告退了:“小人去吩咐厨房给君实准备酒饭。”

    司马光接过来,却是邀请他参加耆英会的请帖。富家在城北的后花园里的梅林全都开了,正好可以宴请耆英会中人。

    耆英会中人,从文彦博和富弼开始,都是七十往上的老臣。也就司马光年纪小,才刚过花甲之年。本来是文彦博和富弼邀请他时,司马光是准备推却的,但还是被富弼强邀进了耆英会中。

    司马光看了看帖子。短笺上已经有了文彦博和楚建中的签名。找来笔,司马光将自己的名字写上。这张短笺要传遍耆英会中人,如果要参加的话,写上名字就可以了。

    方才刚刚出去的老仆小跑着进来,喘着气:“君实,有中使来宣诏了!”

    “宣诏?”司马光皱了皱眉。

    今年是郊祀之年,今天又是冬至后的第二天,难道是郊祀后的赏赐不成?这么想着,司马光漫不经意的就跨出门去。

    中使立于庭中,展开手上的诏书,在香案和司马光父子面前高声道:“给事中、西京留守兼判西京御史台、端明殿学士司马光接旨。”

    司马光拜倒于庭中,漫不经意的聆听着来自京城的诏令。就他而言,这种赏赐,有不如无。

    但他立刻就瞪大了眼睛,身子都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太子太师!

    入京!

    ……………………

    司马光到底会不会上京?韩冈和章惇也坐在一起议论着。

    如今天子病重,做臣子的不便去酒家饮宴,观赏伎乐。但放衙之后,找的地方坐一坐,却也不犯忌讳。

    天寒地冻,韩冈和章惇也懒得往远一点的正店里去,直接就近在西十字大街的巷子里一家清静的小脚店中坐了下来。

    脚店虽然小,却打理得很干净,墙壁当是新近才粉刷过,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烟熏火燎的痕迹。桌椅上也都看不到什么油腻和污渍,让韩冈和章惇进门后就不由的点着头。

    而且这家店虽然门面不大,可建议章惇和韩冈来此的章家亲信却说这里的酒菜不输正店。

    不过因为天冷的缘故,加之朝堂动荡,来此喝杯热酒,侃一侃朝堂上的八卦的客人倒是很有几个。只是当韩冈和章惇两人带着元随们一起进来,却是把正在高谈阔论的他们全都给吓跑了。

    几碟还算精致的酒菜摆上了桌,店主和小二便躲到了厨房里。金紫重臣登门,就算不认识人,也能认识衣袍服饰,站得近了都是祸患,京城的店家一个比一个识趣。

    没了外人,元随也隔了一张桌,韩冈和章惇说话也就不那么有顾虑。新近的朝政不能在外议论,这是最基本的原则,但京城以外的事,就没有了那么多忌讳。

    进门时正好听见坐在角落里的几名吏员装束的酒客,议论着司马光到底会不会奉诏。坐下来后,酒菜一上,章惇和韩冈的话题,也就自然而然的从司马光的身上开始。

    “太子太师,入京之招,两份诏书登门。前一份,司马光多半会接下来。但后一份就难说。”章惇笑说着。他对店家端上得来的热酒很满意,是点火就着的烧刀子,又烫得恰到好处。举起明显是店家珍藏,专供贵客使用的雕花银杯,也不待人劝酒,一口就干了下去。

    “多半会来啊……”韩冈低声道,笑容发冷,“秋风起,蟹脚痒。螃蟹在河塘里生活经年,呆不住,便要随秋风入江。”

    “玉昆你是不是太小瞧司马君实了?”章惇笑着摇了摇头,拿起热水中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韩冈的比喻有些过分了。

    韩冈没见过司马光,但章惇见过。司马光的心术手段,他了解得很清楚。仁宗立英宗为皇太子,世间都说是韩琦的功劳,但实际上却是司马光推了最后一把。司马光在定储之事上所说的那几句话,比其他重臣连篇累牍的奏章都管用。

    且在熙宁二年三年的时候,王安石因新法在外受韩琦、富弼、文彦博等元老重臣沮坏,在内天子又犹疑不定,不得不以进为退,告病在家,逼天子做个决断。时任翰林学士的司马光,在帮天子起草的一封慰留诏书时,却在文字中隐藏锋锐,将王安石气得连病都不装了。要不是旧党实在不成器,司马光也拿不出切实可行的救国危急的方略,王安石哪里能将司马光赶出京去?

    章惇将手上银杯递到韩冈面前,杯中的烧刀子映着银光,清洌如水,“司马光为人,正如这烈酒,虽是狠辣在内里,但从外面看起来,却是清澈如水一般。”

    “当年的事,韩冈也是知道的。那段时间正好是韩冈被王襄敏举荐,第一次上京的时候。”韩冈笑了一笑,却有几分感怀,“当时,韩冈可是每天都要登门造访‘王大参’府,在门房里坐上一两个时辰。”

    韩冈一提,章惇倒是想起来了,“不意都过去了那么久了。”

    “是啊。已经十一年了。”韩冈感叹道:“不过当年初次上京时,在岳父府上见到,大半还在京中。也就吕吉甫现在关中知京兆府,曾子宣还在江南做他的知州。”

    如果不算上王旁,加上韩冈,在王安石府上会面就是五人。

    王安石眼下成为了真正的元老重臣。章惇、吕惠卿都是出入两府,当年刚刚得到推荐、仅仅是从九品选人的韩冈,如今与两府的距离就是一层纸。只有曾布,王安石恨透了他的背叛,更是被新党所唾弃,这辈子很难再有机会了。

    不过话题扯得远了,那是熙宁三年年初,现在是元丰三年年末,已经是差不多十一年前的事了。而司马光在洛阳,也已经快十一年了。

    “司马光正值盛年,却被岳父逼得退隐洛阳十一载。在地窖里修书,怨意非同小可。就他而言,多半即便是上京来发泄一通怨气也是好的。”

    一名心怀抱负的名臣,却在年富力强的时候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不心怀怨望才有鬼,说归说,这世上谁能做到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做臣子的甘之如饴?

    章惇笑了笑,却不说什么了。

    韩冈冷笑着:“若是这一次是太后垂帘,你看看司马光做不做得了横行霸道的螃蟹?吾日暮途远,故倒行而逆施之。”

    韩冈说得刻毒入骨。这话是伍子胥携吴军破楚国,鞭尸楚平王后所说。同样的话,汉武帝时的名臣主父偃也说过,‘生不能就五鼎食,死亦要五鼎烹,吾日暮,故倒行而逆施。’

    但章惇仔细想想,却也没办法驳他。章惇自问,换作是他本人,若是从今天开始十余年不得任实职,只能依靠修书打发时间,猛然间接到朝廷的召唤,就算是其中有些问题,也肯定是要上京一趟撞一撞运气的,即便不成功也能发泄一下怨气。

    “诚可惜哉。”章惇漫声吟道。

    ‘当然。’韩冈点头微笑。

    身为太子太师,纵然只是太子名义上的师傅,但与未来的皇帝就有了一份亲近之意。韩冈以己度人,只要司马光心还没死,肯定会奉诏上京而来。何况天子病危前都想到他,做臣子又岂能无动于衷?但王安石做上了平章军国重事,成为了货真价实的元老重臣。如今是不会有司马光的机会了。

    “当年一众定策元老加上两宫合力都没能掀翻新法,区区司马光,再加一位不得圣心的吕公著,又能如何?”

    对于旧党,韩冈丝毫不在意。重要的是道统之争,新学和气学的恩恩怨怨,终究还是要分一个高下。

    …………………………

    “司马光接旨了?”文彦博半阖着眼,貌似随意的问道。

    “接下来了。”文及甫在老父的面前躬身而立:“大人,你看天子的病情会不会……”

    “安心等就是了,不会拖太久的。”只有父子二人,文彦博也不怕说两句悖逆的话。

    仅仅比骑着快马的使臣迟了一个时辰。身在西京的诸多元老,一个个都收到了来自京城的紧急传信。而司马光府上的消息,也传到了文彦博的耳中。

    天子中风,延安郡王为皇太子监国,皇后权同听政。然后王安石、司马光、吕公著担任了太子三师。

    一条条让世人惊骇的消息,并没能让三朝宰辅的情绪有太大的波动。亲眼见证了仁宗、英宗的驾崩,又重病了一名皇帝,在文彦博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不过皇帝的病情无所谓,可此事所带来影响,文彦博却不可能当做河畔清风,绕身无碍。

    虽然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但朝局由此动荡却是完全可以肯定。

    文彦博呵呵笑了起来。

    皇帝中风,便不可能再理事。皇后纵然垂帘,但终究还是妇人。以他们这些元老的身份,加上遍及天下的门人故旧,不是没有机会的。

    难道皇后就一定会支持新党?那可不一定啊!

    就算支持,可以改变的。

    文彦博耷拉下来的眼皮猛然一睁,却是威棱四射。

    独乐园中,司马光坐在桌边。*

    桌上放着已经整理好的行装。车马也在外面准备妥当,只要司马光说一声,立刻就能出发。

    但昨晚才接下两份诏书的司马光现在却犹豫了。因为从昨夜到现在,自文彦博、富弼,甚至王拱辰、楚建中一干元老那里,他陆陆续续的收到了十几条有关东京城的最新消息。

    尽管还不知道更进一步的情报,但皇后垂帘是确定的,王安石成为了平章军国重事也是确定的。这样的情况下,司马光自问再去京城已经没有太大意义。

    上京再受王安石的羞辱吗?若是变成那般情况,司马光宁可去死。

    虽说已经接了诏,但迟几天出发,路上推说生病,就此回洛阳也没有什么关碍。

    只是,这可是十一年来第一次离开洛阳的机会!

    司马光看着行装,一时间竟无法决断。

    “大人,你看谁来了。”司马康忽然引着一人,进了正厅。

    看清来人,司马光便心头一惊:“和叔,你怎么来了?”

    那人上前一步,在司马光面前拜倒:“刑恕拜见君实先生。”

    刑恕是司马光的门人,但也在吕公著门下行走,同时还是二程的弟子。这两年,因为吕公著一直都担任枢密使,所以刑恕一直留在京城中任职。

    “和叔远来辛苦了。”司马光看着刑恕,就微微笑了起来。

    英姿焕发的刑恕,是旧党新生代的中坚力量,司马光从不掩对他的欣赏。

    虽说刑恕好结交,在旧党中友人遍地,在中间看风色的那一派中同样朋友多多,甚至在新党一脉那边也有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但司马光和吕公著都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在他们看来,刑恕这是为人阔达,有着不拘小节的脾性,只要能守住底限,也是无伤大雅。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甚为欣赏刑恕的缘故。换作是其他人,司马光和吕公著怕是立刻就翻脸了。

    刑恕风尘仆仆,脸上有些花,这是刚在外面擦了脸却没有擦干净的缘故,

    “京城中的事想必君实先生已经知道了。”刑恕坐下来就说话,“天子郊祀后,在宫宴上突然中风,实在是让人有措手不及之感。尤其是皇后垂帘一事,更是让人意想不到。枢密命学生告假来西京,就是来跟君实先生计议一下,还让学生去问一问富郑公和文潞公的意见。”

    说完后,刑恕就端起司马康亲自送来的茶水,几口就喝了精光,喝完后,立刻又要了一杯。这番举动看着失礼,但司马光对此却没有半点不快。

    司马光神色沉重,问着刑恕“晦叔是什么意思?”

    “君实先生,别的不论。天子在垂危之时,依然记得要将太子太师之位赠与先生,可见对先生的看重。至于之后变成现在的这个局面,着实让人纳闷。枢密有言,当也宿直的只有王珪、薛向和韩冈。其他宰辅,都是后半夜才招进去了。”刑恕看看司马光,沉声道:“有些事在洛阳是看不清楚的。”

    ……………………

    “刑恕在外求见?”

    午后时分,正在小憩的富弼被儿子惊醒了。

    “他刚从司马君实和文宽夫那边过来。”富绍庭顿了一下,补充道,“是吕晦叔命其告了假,从京中赶来的。”

    “此人天生乱德,吕晦叔、司马十二都是长歪了眼。”富弼摇头,断然道,“我不见他,就说为父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富绍庭愣了。‘巧言乱德’,这是孔子之语。刑恕会说话,这倒是真的,但说其天生乱德,未免过分了一点。

    富绍庭知道,富弼并不是很喜欢刑恕,但也从来没有表现得如此尖酸刻薄。自家父亲对他人的评价,除了奖誉之辞外,都尽量不会外传,以免日后祸患。尤其是这些年,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脾气也是越发的好了起来。

    说起来,这个变化好像就是在韩琦病死之后。不管怎么说,明争暗斗了一辈子,至少在寿数上,终究是赢了韩琦一着。

    但今天父亲的反应实在很奇怪。富绍庭还想劝上两句,但看着富弼不耐烦的挥挥手,就不敢多问了。只能先出去找个借口将刑恕打发了。

    听说富弼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刑恕便站起了身,拱手道:“既然郑公不适,刑恕岂敢再打扰?”

    富绍庭有点难堪,陪着礼,送着刑恕出门。

    刑恕的坐骑已经被牵来了,富绍庭将刑恕一直送到马边。二程的学生这个身份倒也罢了,但吕公著的心腹人,司马光的门生这两个身份,纵然是富绍庭也不便轻忽视之。

    在富府的大门前,就要上马的刑恕拉起富绍庭的手,微皱着眉,轻叹着气,声调沉沉,语重心长,“刑恕素知郑公最重纲常,旧年英宗有恙,一时触怒了慈圣,正是有郑公直言劝谏。”

    富绍庭楞然,他不知刑恕为何提起这番旧事。

    虽然刑恕说得简单,但富绍庭清楚当年的事,‘伊尹之事,臣能为之’,是富弼当着不敬仁宗、忤逆太后的英宗皇帝的面亲口说的。富弼那时是在正告英宗赵曙,如果不守孝道的行为再继续下去,他就要学伊尹,‘放太甲于桐宫’了。之后外界的传言甚至变成了‘伊霍之事,臣能为之。’,那就是说富弼还要学霍光,废立皇帝了。

    富绍庭发着愣,刑恕依然是语气诚挚的说话:“如今太后尤在宫中,却是皇后垂帘,郑公或许是因此而积郁在胸。”他看看左右,凑近了一点,“但眼下两府皆寂然无声,御史台也不敢多言,依刑恕愚见,郑公还是早日为太子上贺表的好。”

    富绍庭不由得点了点头,也许就是因为跳过了太后,变成了皇后垂帘,才让自家的父亲这么恼火。至于那些传言,几分真,几分假还真说不清楚。

    刑恕虽然是二程的学生,司马光、吕公著的门人,但并不是茅坑里的石头那般又臭又硬的那种人,权变的地方比较多。或许是这个缘故,自家父亲才看刑恕不顺眼。但这能说刑恕错了吗?当然不能!都如此推心置腹了。

    拱了拱手,富绍庭真心诚意的向刑恕道谢:“多谢和叔指点。”

    刑恕连忙回礼,连声说着不敢。谦让了几句后,便告辞离去。

    在门前目送了刑恕骑马出了巷口,富绍庭这才转回来向富弼禀报。

    富弼还是半靠在榻上,听见动静,才睁开眼睛:“刑恕走了。”

    富绍庭点点头:“儿子刚送了他回来。”

    “他走的时候说了什么没有?”

    富绍庭立刻摇头:“没有。”

    “知情识趣啊。”富弼抿嘴笑了一笑。

    富绍庭拿不准富弼的心思,小心的问道,“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富弼眼皮又抬了抬:“你说呢?”

    富绍庭低头考虑了一下,道:“是不是给天子寻些药方?洛阳城这边也颇有几个名医,当不输太医局的几位翰林医官多少。”

    富弼点了点头,“虽然天子不一定用得上,但该尽的心意,的确该尽。”

    得了父亲的肯定,富绍庭胆气稍壮,又道:“既然皇太子已经册立,大人亦当上贺表才是。”

    “这是理所当然的。”富弼也没有犹豫。

    “剩下的,儿子就想不到了。”富绍庭虽然还有想做的,但他还是觉得不说的好,所以他问道:“不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富弼没其他的吩咐,只从榻上欠身坐起:“拿笔墨来,贺表为父要亲自写。”

    富绍庭忙忙的亲自找来笔墨纸砚,帮富弼在榻上小几上准备好动笔的一切。服侍着已经难得提笔的富弼写字,富绍庭试探的叹道:“如今一来,就不知太后和雍王会有什么结果。”

    “这是你该操心的吗?”富弼笔一停,声音转冷:“朝堂上的事,都别去操心!”

    ……………………

    “雍王发了病,太后也病倒了,司马光多半就要进京,不知大人觉得怎么处置?”

    同样的夜幕下,数百里之外,东京城南驿中,王旁问着王安石类似的问题。

    “这是玉昆……”王安石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事跟玉昆都没关系了,为父更没兴趣。有皇后在,有两府在,自然能处理得好。”

    “……大人可是平章军国重事!”

    “与集禧观使有区别吗?”王安石拿着一卷书翻着,从露出的一角书皮上,能看到作者的名讳——韩冈。

    王安石早就对官场没兴趣了。两度宰相,十年都堂,早耗尽了他的心血,连最看重的长子都赔了进去,王安石除了维护新学道统之外,就只剩下优游林下的兴致了。

    这一回撞上天子重病,要不是看在赵顼旧日的情分上,他根本就不会来趟这汪浑水。尤其还是平章军国重事!难道以王安石四十年官场的眼力,还看不出赵顼耍的帝王心术?就是一时心软啊,才接下了这个职位。

    但话说回来,这个差事也有个好处,胜在轻松,凡事可以不理,每隔五日上朝,闭着眼睛站着就行了。换作是三度宣麻,再任宰相,他还不一定会这么痛快的接下来。

    捧着盛着半杯热茶的茶盏,呼了一口带着茶味的热气,韩冈惬意的眯着眼睛,身子也终于暖和了过来。*

    在刚刚进衙的韩冈面前,太常寺的官吏们分列左右,一个接着一个,一如既往的禀报着衙中一干琐碎无谓的日常事务。

    尽管朝局动荡,韩冈还是照常每日往太常寺来。在明年开春,资善堂正式开讲前,他一时间还没有更多的工作要操心。

    耳边的噪音终于停了下来,韩冈睁开眼,“没了?”

    “回学士的话,就这些。”韩冈的副手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那就下去吧。”韩冈捧着杯子,也不留人。

    属僚们悄无声息鱼贯而出。

    如果说起变化,就是韩冈的下属们,行事和态度比过去更为恭敬了。

    向皇后前日曾经想让韩冈参与崇政殿议事。对于皇后的这项提议,除了吕公著外,其他宰辅都没有否决,不过给韩冈拒绝了,顺便将第二封加赠他资政殿学士和翰林学士的诏书给挡了回去。但由此一来,韩冈究竟多得圣眷,这一点,朝堂上已经不再有人会误会了。

    桌案上需要处理的公事,只有可怜的四五件,其中两件还是有关郊祀赏赐的事,若是郊祀祭天之前,更是只有现在的一半而已。

    判太常寺的日常工作,韩冈处理起来,一天也只要五分钟。

    随手拿起公文,韩冈提笔批阅,由于多了几件,用了大概一刻钟的样子。

    再捧起依然滚热的茶盏,看看外面的日头,韩冈觉得苏颂也该到了。光禄寺的日常工作,其实也只要半刻钟。

    “学士,相州急报。”一名小吏快步进厅。

    “怎么了?”韩冈笼着茶盏不放手,“相州出了何事?”

    “相州知州、通判及安阳知县联名奏闻,前日安阳县中,发掘除了一具高四尺五寸,长四尺,宽三尺,重达两千斤的青铜方鼎,经考证,乃是殷时祭天之物。此乃天赐祥瑞,欲呈于陛前。”

    以韩冈的城府,乍听到这个消息,也差点失声叫起来。手上一抖,盏中的茶水也险些给泼出来。

    竟是司母戊方鼎!

    不,韩冈心中立刻否定。

    殷墟里面的青铜鼎不一定就是司母戊,很可能是其他性质类似,重量相近的礼器。

    但看着这名吏员脸色涨红的兴奋,韩冈就明白,两千斤重的殷商青铜礼器,对于朝廷有多大的意义。

    不管怎么说,如此等级的巨鼎被发掘出来,其意义也只比夏禹九鼎和传国玉玺差个一筹两筹。对于帝王来说,这是上天的赐予,是货真价实的三代礼器!祭天时在圜丘下一摆,往台陛上走的脚步都能高上两分。

    所以相州知州、通判和安阳知县连署,将这件祥瑞之物,呈献上来。

    这可是出乎意料的变化。

    恐怕现在不会有人记得王安石上京是为了去相州主掌殷墟的发掘工作。说实话,要不是这一条消息提醒,韩冈自己都忘掉了。

    谁让几天前,赵顼突然发病呢?

    韩冈轻叹了一声。

    他很清楚,计划和实际从来是两回事。别的不说,他初掌厚生司、太医局时,本是打算改建四座疗养院,将之一并设为医院。但最后由于要照顾京外诸县,人手无法调配,只在京城里先设立的东西两座医院。

    现在王安石已经成为了平章军国重事,自然不可能再去主持发掘殷墟。而自韩冈拿着龙骨跟新学打起擂台,已经是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相州的殷墟,纵然还没有给挖成了满是兔子洞的草原一般,也不会比长安周围山陵差多少了。

    真不知道该让谁去收拾残局?说真的,韩冈心中是有些愧疚。

    不过话说回来,随着自己成了太子师,爱拉偏架的赵官家躺在了床榻上,气学大兴已是必然。相对于殷墟中的那些损失,韩冈自信他所主张的科学,绝对能改变历史的方向,避免出现那些让华夏损失更为惨重的未来。在过去和未来之间,哪一个更为重要,他绝不会弄错。

    收拾心情,韩冈慨叹道:“恐怕相州遣人上京时,当是还不知道天子抱恙的消息吧?”

    相州知州、通判,安阳知县,以及所有在奏表上联名上报祥瑞的官员,这一次恐怕都会失望了——谁也不可能预计得到赵顼会在郊祀后的宫宴上突发卒中。

    不过到了今天,相州上下应该是已经听说了,真不知道他们现在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小吏嘴角扯了一下,幸灾乐祸的笑意一闪即逝,转又立刻恢复了毕恭毕敬的神情:“或许能给官家冲个喜。”

    “若当真能如此,那就太好了。”韩冈挥了挥手,示意小吏下去。

    放下已经空了的茶盏,韩冈沉吟着,突然间两手一拍,要上京的司马光这一回应该是有处去了。

    司马十二对金石的爱好那是有名的,在史学上的造诣更不必多说。就是不知道岳父大人答不答应了——司马光肯定是不会放过踩上新学两脚的机会。

    ……………………

    御史台这段时间很活跃,这让向皇后很是头疼。

    原本亲眼在宫宴上看见天子发病,台中准备请太后垂帘的御史占了大半,但第二天,一听说是皇后垂帘,就变成了回去针对二大王写弹章。可再等到听说二大王发疯,刚刚写到一半的弹章,也就写不下去了。

    弹劾一个疯子,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对于皇后和太子——包括还有清醒意识的天子——来说,公示二大王发疯,比证明他是装疯,有更多的好处。

    御史们不是蠢货,绝大多数都立刻将自己的奏章给烧了,只有一两个糊涂鬼。不过他们将奏章地上去后,也很快就反应过来,当向皇后将之留中,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当那动荡的一夜中的更为具体的细节从宫中流传出来后,乌台上下又重新躁动起来。王珪——这名身负皇恩,却在定储之事上犹豫不定的宰相,成了御史们的新目标。

    一个个将笔杆化作投枪和利箭,瞄准了王相公的脑门,使足了气力射了过去。

    相州的祥瑞早就丢到了一边,向皇后看着桌案上高达尺许、来自御史台的弹章,脑中就是一阵阵的抽痛。

    是该留中吗?

    向皇后犹豫不决。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纵使是中人之姿,也能锻炼出掌控朝堂的能力。可在眼下。没有任何处理政事的经验,甚至不知该如何保持朝堂上的平衡,就算是后宫,在过去,管理者也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或者宰相有足够的威望和能力,也能帮着做出决定。但王珪不行,向皇后绝不会去信任他,也不可能让王珪自己处理弹劾他自己的奏章。地位更高的王安石又不可能为这件事而开口。其他宰执更是怕惹火烧身,躲还来不及。而可以信任的韩冈,碍于身份,却不肯答应参与朝廷政事。

    她只能去询问她重病的丈夫。

    得到的回答是留中。

    向皇后依言做了。可是到了第二天,向皇后只能看得见堆在自己案头上,来自台谏的那一叠奏章,又比昨日高了一截。

    她所能做的,就是继续留中。

    而王珪在这时候,也只能避位待参。

    “若是天子听政,做出了留中的决定后,他的态度,就不会让人误会了。”韩冈在家中对妻子叹着。

    “但皇后的确不想让王相公出外。”王旖的声音低了点,“这也是官家的意思。”

    只是饭后的闲聊而已——刚刚从宫里回来的王旖,向韩冈提起了向皇后为了那些弹章到底有多头疼。

    “你当是明白,卒中一病,其病情是很难好转的。一旦疾作,即便救回来,也只能苦捱拖时间。”韩冈在自家妻子面前并不讳言,“一年?两年?还是只有半年,甚至三个月?”

    王旖脸色发白,韩冈的话若是传出去,对他们一家老小来说实在是很危险。

    “当然,为夫是觉得天子能够吉人天相,但御史台中人可能并不这么认为。”韩冈笑了,笑得冰冷,他自然能感觉得到天子赵顼想维持朝局稳定的想法,但天子的想法,现在还能压得住多少人,“在乌台众人看来,这个时候,讨好皇后是最重要的。即便他们明知天子想要维持朝堂稳定。”

    讨好皇后才会最要紧的,或者说,他们自认是在讨好皇后。或许天子要保住王珪,但皇后呢?聪明人都知道皇后对王珪是什么样的看法。

    皇帝已经病重!太子依然年幼!听政的……现在是皇后!

    朝局的稳定,并不取决于皇帝或垂帘的皇后。还要看他们本身的执政能力,以及朝臣们在这个局面下个人的想法。

    “除非能有则天皇后的手段,否则就必须倚重宰臣。”韩冈冷笑着,“是吕文靖【吕夷简】之于章献明肃,是韩忠献【韩琦】之于慈圣光献。可现在呢?”

    韩冈一开始没有想得那么多,但当他看到这几天朝堂上的变化后,就算再漫不经心,也是看明白了。

    骤雨将至,人力岂能挽回?

    人心思乱,又岂是重病待死的皇帝所能阻止的?

    “西京那边,又岂会甘愿坐视?”

    虽然御史们如同吃了五石散一般兴奋,让向皇后为之头痛不已,可韩冈还是照旧在他的太常寺中编修药典。*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许多事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插手。而且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自然》杂志的第一期,每一篇文章都要修改再修改,以求无懈可击。这个开门红,他是一定要打响的。

    拿着笔,韩冈仔细抠着文章中的一字一词。偶尔改上一两个字,以求用词更加精确。以实为证的思想贯穿始终,可要跟以新学为首的一干儒门学派打擂台,文字上也不能留下太多破绽。

    苏颂进来时,就看见韩冈紧皱着眉头在稿纸上一点一画,咬文嚼字的模样,跟贾岛苦吟作诗也差不多。完全没有在朝堂上挥洒自如的豪快。

    “玉昆。”

    苏颂的声音打断了韩冈的思绪。抬头看见苏颂,他连忙起身相迎。

    “子容兄今天来得早啊。”

    “不早了。”苏颂径直就坐了下来,“玉昆,相州的事你可知道了。”

    苏颂的脸上有着掩藏不住的急色,韩冈有些惊异,“当然是知道了,相州献上了一件两千斤重的方鼎……难道还有什么变化?”

    “还要什么变化?!”苏颂真的有些急。在他看来,相对于高喊着祥瑞祥瑞的相州众官,直接将殷墟带入人们的视野的韩冈,则更为冷静——冷静得过了头。这件事,可不是那么简单,“殷墟如果只是甲骨还好,发现礼器也没什么,但现在不是天子重病吗?!时间上可是太不巧了!”

    “这话怎么说的?难道还是因为这件方鼎才让天子发病的不成?”

    “难道不会有人这么想?!”苏颂反问韩冈,他叹道:“旧日新法鬻河渡坊场,以至于司农、祠庙皆在买扑之列。南京阏伯、微子庙亦在其中。张方平谏阻道,‘宋王业所基,阏伯封于商丘,以主大火;微子为始封之君,是二祠者,亦不得免乎?’天子由此震怒,批语‘慢神辱国,无甚于斯!’天下祠庙由此皆得保留!……玉昆你将两件事连起来想想?!”

    苏颂说的事情,韩冈旧时也曾听说过——韩家在秦州旧居旁的李将军庙,也曾经传说过要承包出去,不过这小道消息传传就没了下文——南京应天府,故名宋州,军额归德军,而太祖皇帝旧为归德军节度使,所以国号便来自于此。微子是殷商遗民,为周室分封于此,立宋国。*阏伯更是殷商之祖,高辛氏之子,一名契【注1】,葬于商地,商丘之名便来自于此。

    “那又如何?难道子容兄你还担心能治罪于你我不成?”

    “玉昆,话不是这么说的。”苏颂对韩冈满不在乎的心态都快没话可说了,“愚兄倒也罢了,你现在可是众矢之的啊!”

    韩冈摇摇头,依然不放在心上:“盗墓者刑,毁人坟茔者罪,谁挖的墓,谁当然就有罪。可若仅仅是从地里掘出来的古物,又何须担心?殷墟那是殷人故都,却不是殷人坟墓啊。那件方鼎难道是出自殷人墓中吗?奏表上可没有这么写。”

    韩冈真的不在意。要不要翻一翻朝中百官的家底,金石古玩里面有多少是从土里掘出来的古董?又有多少根本就是随葬品?就是宫中,随葬品也是极多见的。更不要说隔三差五献上来的祥瑞了。在石上发灵芝、稻麦生多穗,鸟兽翔舞云云之外,从土里发掘出来的上古礼器也都是有资格进献天子的祥瑞。

    不过看见苏颂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韩冈摇摇头,干脆的明说了:“子容兄,你实在是多虑了。宋之国号的确来自于微子,但他是周室所封殷之遗民。阏伯虽为高辛氏之后,可上灵高道九天司命保生天尊上帝还在,阏伯又哪里有立脚的地方?”

    上灵高道九天司命保生天尊上帝就是真宗皇帝在天书闹剧中编出来的赵氏之祖,名为赵玄朗,曾为人皇,又曾转世为轩辕皇帝,如今号为圣祖。

    “当年张方平的谏言,不过是因为鬻售天下祠庙损了朝廷体面,天子故而震怒,如今可不一样。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即便是天家,七世之后,翼祖亦要祧迁——这就是几年前的事——子姓宋氏,可能与翼祖相提并论?更别说皇宋国号,是来自于周时封土,阏伯、微子不过是沾光而已。”韩冈轻笑道:“玉清昭应宫一把火给烧光了,里面供奉的圣祖神位都一把火烧了,难道重建了吗?”

    苏颂默然不语,可脸色依然沉重。

    “方两丈、高五尺、台陛四、壝墙一重。”韩冈对抬眼看过来的苏颂笑笑,做了几个月判太常寺,下过一番苦功,坛庙的礼仪制度如今也算精通,“这是大火之坛的规模。主位是大火,陪祀乃是阏伯。左传云:‘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纪时焉。相土因之,故商主大火。’州县官为太祝奉礼。”

    苏颂看着韩冈,等他继续说下去。

    韩冈喝了口茶,继续道:“高禖以青帝为神主,高辛【就是殷商之祖】陪祀,坛宽四丈,高八尺,皇后亲祷之。”

    韩冈想说什么,苏颂已经不用再听他说下去了。

    高禖即是句芒,婚育之神,上巳日祭祀句芒求子乃是几千年来的惯例。排位远在大火之前,仪制更是远在大火之上,更不用说在大火旁边陪着吃冷猪肉的阏伯——阏伯的老爹高辛还在高禖旁边做陪祀呢。

    求子和护佑幼子的高禖既然有如此高的神格,那么难道皇后还能因为区区殷商去跟韩冈过不去?现钟不打去打铸钟?

    而且因为韩冈的缘故,慈济医灵显圣守道妙应真君,也就是孙思邈,已经有了朝廷亲封的神职,亦有保护幼子之力。真要较量起来,胜败当可知。

    苏颂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玉昆,小心小人!”

    当天晚些时候,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正好映证了苏颂的话。竟然还真有御史上书,说天子之病,乃是相州发掘殷帝陵寝的缘故,甚至直指韩冈,是肇始之因。

    向皇后沉着脸走出了福宁殿。

    她刚刚与服侍赵顼的宫人一起给她的丈夫擦洗过,换好了一身干净的内衣。看到丈夫如今模样,向皇后心中也是一阵酸楚。

    在过去,赵顼的身体纵然不是康健壮实如同文彦博、王安石、韩冈这样的牛高马大的臣子,但也是好端端的能走能笑。可现在却变成了一个瘫在床上的残废。

    尽管无法主动进食,幸好还能吞咽——这也是为什么赵顼虽然不能说话,还能发出点声音的缘故——所以食物皆是流质。主要还是酥酪,羊奶之类,再配些菜粥肉粥,就跟快断奶的婴儿差不多的食谱。

    这样的生活,对于赵顼来说,理所当然是个极大的折磨。尤其他在病发前还是坐拥万里河山亿兆子民的皇帝,落差实在是太大了。可以很明显的看得出赵顼正在一天天的变得憔悴起来。

    坐在崇政殿中,向皇后看着面前的奏章,思虑良久,最后招来宋用臣,“去请韩学士来。”

    看过了皇后让人拿过来的弹章,韩冈却是平平淡淡,并无怒色,更无惶急,“所谓殷墟,乃是古都而已。长安、洛阳,自周、汉至唐,建都于此者不知凡几。也不见因修城而坏国家根基。”

    甲骨乃是殷人占卜之物,体现的是殷人敬鬼事神的作风,并非是随葬品。这一点,有无数先秦古书可以证明。韩冈完全不担心。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的信心。

    韩冈是亲眼看见王安石是怎么从荷天下三十年重望,变成了旧友皆背离的境遇。有王安石前车在前,韩冈从来就没想过将自己的根基放在士大夫身上。王安石的声望既然来自于士大夫,自然也会因为士大夫的背离而声望大损。

    但韩冈声望的根基是来自亿万百姓。在子嗣艰难的皇帝面前,药王弟子的光环是韩冈的不坏金身。而就士大夫而言,一直都否认这个光环存在的韩冈依然是同辈中人,而且正好可以站在高处鄙视一下愚民。就算想攻击他,也只能从构陷上着手:面对儿子生一个死一个的皇帝,去构陷拥有保护幼子的光环的韩冈——这当然是笑话。

    韩冈朗声道:“关键还是得确认此鼎是否来自于殷商诸王的陵寝之中。如此方可定案。臣请殿下,遣使至相州,以查探详情。”

    韩冈的请求,向皇后考虑了一阵,点了点头。肯定是要查一查的。

    只是韩冈知道,这根本是查不出来的。

    所有进献上来古物祥瑞,不是房屋改建发现,就是种地时意外刨出,就是司母戊方鼎,也是说寻找龙骨时,发现了殷人祀神的坛庙。没人会傻到说是来自古墓之中,这关系到来自朝廷的是官爵之赏,还是枭首一刀的原则问题。

    此外,还有一点让韩冈确认派出去的使者将会劳而无功——因为现任相州知州名叫李珣:真宗宸妃李氏的亲弟李用和的次子,更准确点说,也即是仁宗皇帝生母章懿李皇后的嫡亲外甥,是仁宗的表兄弟!

    既然李珣在奏章上签了名画了押,而且还是排在第一,一旦查明那件方鼎来自于墓葬,那么他是绝对脱不开身的。可是以李珣的身份,当真能治罪于他吗?

    而且韩冈还知道一点,李珣与韩琦家是有亲的,否则就不会让他去相州接韩正彦的班。没有得到韩家人的同意,这份奏章,更不可能递上来。

    查得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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