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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六五之卷——汴梁烟华 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2)

    韩冈和苏颂这段时间正在筹备一个期刊,刊名为《自然》。名义上是为了更好地搜集药典上的资料,吸引天下识者为之参赞。但实际上,天文地理、自然万物皆可以包容进来。

    初定是一季一期,日后随着投稿的人多了,也可以渐渐缩短时间。若是能在全国的范围内,促进沙龙形式的科学研究团体的出现,绝对比韩冈在这里一个人殚思竭虑要强得多。

    到了明年上元节后,《自然》就要正式发刊了。原本是准备凭借韩冈帝师的身份,来对抗赵顼对新学的偏袒。但现在天子病重垂危,那就更不需要担心来自上面的压力,气学的声势也将随着《自然》一刊的发型,慢慢涨起来了。

    随着暮鼓,放衙的云板声响了起来。

    苏颂站起身,“好了,这件事就先这么定下吧……玉昆当还有事吧?”

    韩冈点了点头,他要去城南驿一趟,见一见王安石。

    既然天子给王安石封了平章军国重事的差事,肯定也已经给王安石赐了第。不过今天是不可能立刻就搬家。

    有些事还要早一点商议妥当才是。

    ……………………

    “三叔自请出外?”

    也就在这个时候,了解到了昨夜发生的一切,面对韩冈的信口之言,赵頵终于有了反应。

    赵頵自觉自愿的主动请外,为他的皇兄祈福,对向皇后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

    韩冈的话,向皇后知道多半是假的,就算再去问韩冈本人,他也绝不会再承认。但在心底里,向皇后还是怀中几分期盼,希望或许真的能感动上天。对主动去祈福的赵頵,顿时就更添了几分好感。

    不过嘉王赵頵的这一手,虽说是把自己从世人的非议中给摘出来了,但也是将他的母、兄逼到了墙角边。

    皇城司的石得一刚刚来禀报说,今天京城市井之中,在昨夜所发生的一切传播开来后,皆在评说太后太过偏爱次子,不顾惜长子的性命。拿郑伯克段一事作比较的不多——毕竟对普通人来说很生僻——但虞舜为其父和弟弟所害的故事,倒是有人说了不少。有关尧舜的故事,市井小儿都是知道的。而且随着消息的扩散,太后和二大王的声望只会越来越低。

    “太后现在怎么样了?”向皇后问着身侧的内侍。

    蓝元震弓了弓腰,“回圣人,方才保慈宫来人禀报,说是太后还是没有用膳。”

    向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吩咐道:“去请蜀国公主入宫,让她好生劝劝。官家还要脸面呢……”

    太后自昨夜拂袖而去后。今天在保慈宫中谁也不见,连饭都没吃,一直都在哭。说起来向皇后也不觉得她的姑姑当真会为了一个二儿子,坐视长子病死,长孙夭折,现在的哭泣,更是伤透了心的缘故。但谁让太后昨夜没有将那位二大王赶出京去,这是向皇后永远也无法原谅的,更不会为她在世人面前辩解。

    雍王赵颢则是被班直押回了府邸,向皇后恨不得他早点死,但又怕他当真自尽,坏了天子的名声,所以还派了金枪班继续留守。

    这两位现在在京城中的名声已经坏到了极致,向皇后也并不是太担心事情还会有什么反复。

    但太后毕竟还是太后,皇宋以孝治天下,太后的身份在这里,终究还是不可能拿她怎么样。现在将她近于软禁的派了亲信班直护卫保慈宫,一时间虽不会有太大的风波,但日后未必不会有人同情。

    到底该怎么处置,还真是难办。

    向皇后头昏脑胀的,不知道该拿她丈夫的母亲和弟弟怎么办才好。无论如何,她都不想看到丈夫的名声被拖累,但她更不想看到赵颢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甜香的赤豆羹喝在嘴里,一点滋味都没有,口中只是发苦发干。

    她并没有则天皇后的决断,也没有章献皇后的手腕,更没有继承她曾祖父向敏中向文简的才华,仅仅是个普通的妇人,平日里勾心斗角的对象也不过是她丈夫的嫔妃而已,哪里应对得了现在的局面?

    “圣人,宋用臣回来了。”

    向皇后坐直了身子,道:“让他进来!”

    宋用臣很快进来了,他手上捧着的诏书立刻就让向皇后明白,韩冈拒绝奉诏。

    这是不出意料的事,向皇后也没指望韩冈能一下子就接下诏命,照常例,在接受之前总会推拒个几次。任命宰执如是,任命小臣如是,任命学士亦当如是。

    “韩学士怎么说的?”她问着宋用臣。

    “韩学士说‘殿下厚德之爱,臣铭感于五内。惟臣斗筲之材,难当四职之重。今天韩冈能身兼四学士,明日便有人能兼五学士,再过几十年,不定就有人能三殿三阁一玉堂全都给一身担了。为日后着想,不当为此而破例。’”宋用臣将韩冈的回复一个字不差的转述给向皇后。

    向皇后沉吟着,前几句是常听到的辞让之言。但后面的一段话,却让人有些难以判断。听起来言辞恳切,而且深有远见,的确像是不想接下这份任命,而不是故作姿态。可万一猜错了呢?岂不是伤了韩冈这位功臣的心?

    “蓝元震,你看韩学士是什么意思?”向皇后问着身后。

    蓝元震却吓得立刻跪下来了:“圣人,这不是奴婢该说的!”

    向皇后低头看看趴伏在脚下的大貂珰,皱起了眉。但也不能说蓝元震他做得错了,阉人本就不能干政,尤其是她刚刚开始垂帘,权同听政,多少只眼睛和耳朵都盯着她这边呢。

    只是向皇后拿不准韩冈的想法,跟外臣打听,说不定还会被诓骗了。她瞅瞅仍跪着的蓝元震,又看看面前的宋用臣,“宋用臣,你说说看,韩学士是什么想法?”

    宋用臣也扑通一声跪下了,连磕几个响头,叫道:“圣人,奴婢不能说啊!”

    向皇后心中恙怒,喝问道:“你是当面听着韩学士说话,亲眼看着韩学士辞了诏命。你不说明白,谁能知道韩学士是怎么想的?”

    宋用臣又磕了几个响头,见向皇后依然不松口,方才敢陪着小心的开口说道,“……圣人,以奴婢之见,听韩学士的口气,应该是真心为朝廷着想。否则就不会说最后一句话。”宋用臣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看向皇后的表情,“圣人若当真决断不下,可以问一问官家,想必官家定然能看得一清二楚。”

    向皇后点了点头,也跟她想得差不多。

    自己一时兴起给了韩冈一身四学士的任命。现在想想,的确有些过分了,对韩冈本人也不好。要是韩冈一口应承下来,反而不好办了。幸而韩冈知道分寸,不但拒绝了,还言辞恳切的说明了原因。

    向皇后看着缴回来的诏书,沉吟不语。

    世间都说韩冈是宰相才,过去她只是知道韩冈功劳一个接着一个,却又时常让官家心情不快。就是跟韩冈之妻王旖的接触中,对韩冈的了解依然不多。但从昨夜到今天,向皇后算是明白宰相之才的评价是从哪里来了。

    “不过还请圣人再发一份诏令,加韩学士以资政殿学士和翰林学士二职。”宋用臣却又说道。

    “这是为何?”向皇后有些不解的问道。

    若是韩冈仅仅是装模作样的请辞,当然要再下一份诏书,甚至三份、四份,但现在能明白韩冈肯定是不会接受的,这样还要连番下诏?

    宋用臣道:“可世人看不到这一点,他们只知道圣人你没有再下第二份制诰。若是一辞便罢休,那就显得之前的制诰不是真心实意。为了让韩学士能明白圣人的好意,至少也要三四次才行。”

    向皇后点头受教。她知道朝廷任命高官,经常会有辞让的剧目上演。但在具体的细节处理上,还是缺乏足够的手腕。这是眼光和判断力的不足,没有别的原因。

    在过去,向皇后头上有太皇太后,有太后,伺候这两位就已经够头疼的了,加上当今的皇帝根本就不会允许后宫干政,使得向皇后根本就没有机会去了解该如何处理政事。她欠缺足够历练,这都是要靠时间和经验来逐渐磨练成型。

    派了内侍去翰林学士院请人,向皇后看着御案上高高摞起的奏章,实在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奏章上虽然都已经贴黄,总结了主要内容,甚至两府连批示的意见也加在了上面,但权同听政的向皇后知道,若是一切都按两府的意见做,最后只会落到被架空的份。

    “还有什么事?直接念。”一天下来,向皇后已是疲惫不堪,闭着眼睛,指了指奏章,让蓝元震拿着念给自己听。

    可蓝元震拿起一份奏报只看了一眼,脸色骤然一变,舌头也仿佛打了结,“这是太常礼院问政事堂,政事堂的相公们不敢专决,来请圣人决断。”

    “是什么事?”向皇后靠在椅背上,依然懒得睁开眼皮。

    “昨天是郊祀,虽然官家……但也是完成了……这个郊祀后的赏赐……”蓝元震的话结结巴巴,越说越是艰难。

    向皇后已经睁开了眼睛,双瞳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形状姣好的双眉也在一点点的挑起,最后,她一下爆发了出来,嘶哑的怒斥撼动了整座殿堂:“官家都那样了,他们还只想着赏赐!!!”

    “圣人!”蓝元震忙叫道,“朝臣可以不虑,但京师的军汉可都是只认得钱。而且……而且……”他看着向皇后的脸色,不敢再说下去了。

    “而且什么?”向皇后一阵惨笑,“都发,都发!跟政事堂和枢密院的相公们说,该发的都发!”

    蓝元震心稍稍定了一点,又小声的问:“那个……三大王的事该怎么办?”

    方才一通耽搁,这件事都给忘了。

    “既然三叔要全兄弟之义,就让他去好了。”向皇后只觉得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点起了蓝元震,“你带着弓箭直护卫,再从天武军调一个指挥。陪着三叔去。”

    蓝元震走到殿中,磕头领命。

    向皇后低头俯视着这位大貂珰:“蓝元震,吾跟你说明白了。三叔这一回要是出了一点事,你就不用回来了!”

    “圣人放心,奴婢明白!奴婢明白!”蓝元震连声应了,赶急赶忙的告退离开。

    向皇后抚着额头,手肘撑着桌面,将脸埋在掌心里。

    政事千头万绪,许多事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妥当。官家不能劳神,不能事事都征询,在经过了昨夜的事后,宰辅们她又是一个都没办法相信。

    从掌心中传出来的微声中藏着些许呜咽:“怎么就这么难……”

    放衙之后,韩冈一出宫,便直接往城南驿去了。

    说实话,累了两天一夜,他更想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睡上一觉。但王安石那边,他是必须要先见上一面。要不然到了明天,王安石正式走马上任,平日里再想登门造访,免不了就要惹起太多的议论——王安石的平章军国重事,对韩冈来说,实在很麻烦。

    还没到城南驿,韩冈一行几乎就已经变得寸步难行。谁能想到王安石的任命刚刚公布不久,城南驿便已是门庭若市。

    只看车马上的灯笼,韩冈就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姓氏,也知道属于谁人。

    纵然是没有太大权力的平章军国重事,但也代表曾经两次为相的王安石重新回到了朝堂上。新党如同惊起的马蜂,群起而动当然是免不了的。

    在驿馆门外停满了车马,而驿馆内同样人满为患。

    身穿青袍的官员为数众多,衣着朱紫的也不在少数,正热闹得如同街市一般,从王安石落脚的小院,一直堵到城南驿的外厅中。

    不过韩冈一到,驿馆中顿时就安静了许多,但立刻又更加喧腾起来。有过一面之缘的都赶上来问好,就是没有见过面的也挤上来,想在韩冈面前留个名。

    韩冈谦和如常,一一回礼问候,同时让伴当先进去通报。

    王旁很快就迎了出来,步子迈得很大,虎虎有风。韩冈向着仍想跟他拉关系的官员们说了声抱歉,方跟着王旁进了小院。

    在厅中见到了王安石,行礼落座后,王安石并没有问韩冈昨夜的详细细节。摒退了王旁,他劈头就道:“天子圣躬不安,国势由此动荡。不知在玉昆你来看,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当然是大赦天下!”韩冈断然道,“虽说郊祀祭天的赦诏昨日已经颁布了。可为了给天子祈福,当然要再颁一份大赦诏!不再前赦内的一应罪囚,除了十恶之外,当可都列入原赦的范围中。”

    王安石看着他的女婿,不知韩冈是说笑,还是当真。尽管大赦肯定是极为重要的政务,但绝不是王安石想问的,他相信韩冈也应该明白。

    “那么接下来呢?”王安石耐着性子问着韩冈。

    “稳定人心吧……”韩冈瞅瞅王安石,不打算绕圈子了,“这就要靠岳父了。国中安定,就不惧外虏侵凌。耶律乙辛想要捡便宜,还得靠岳父的名望来镇住他。这当也是天子希望岳父临危受命时的想法。”

    王安石摇摇头,“关键还是在于天子。玉昆,你可知道嘉王已经准备出京为天子祈福了?”

    韩冈点了点头,天子病重,这皇城内信息流动的速度陡然加快,他都不知道究竟是皇后先得到消息,还是皇城百司的耳目更灵通一点,“临放衙时刚知道的。”

    王安石身子倾前了一点,声音也低了一些,“玉昆。在这厅中,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没有第三人能听见。你说句实话,你昨夜说的河北、陕西两州药王祠有神效可是事实?”

    “子不语怪力乱神。”韩冈敛容回道。虽然不知道这是皇后想问的,还是王安石想问的,但还是老实回答比较好。且就算明着说是骗人,想来皇后得知后也不会生气。那几句话可是挽救了她母子的性命和未来。

    王安石沉默了下去,神色不掩心中的失望。过了片刻才长声一叹,正正的与韩冈对视:“那太子就得托付给玉昆你了。若太子再有何不安,朝局、乃至天下可就要危险了。”

    “天若佑皇宋,必不至于如此。”韩冈还是没有一句准话,他怎么可能保证得了皇嗣的安危?就算有何不妥,那就过继吧。

    没有心思再牵扯这个话题,他看看王安石,先问道:“不知岳父怎么应对将要上京的太子太师?”

    王安石拿韩冈没办法,也知道逼韩冈也没用,尚幸他的外孙和外孙女都平平安安,没有一个夭折的,由此来看,韩冈还是能让人放心将太子交给他。

    “司马君实吗?……”王安石皱着眉头,同为东宫三师,但只要没有得到差遣,就不为祸患,但毕竟是旧友,“留在京中也能编他的《资治通鉴》。十多年了,也不知道他的脾气改了没有。”

    韩冈笑道:“岳父你都没变,还能指望司马十二丈?”

    “……那就再说吧。总不能让他乱了国是。”王安石轻声一叹,“玉昆你昨夜都拼了命,我都这把年纪了,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翁婿两人聊着朝廷大局,都没有觉得不对。尽管他们的差事都远远不足以决定朝局,可王安石和韩冈却都说得理所当然。

    韩冈就不用提了,他是太子师,又是备咨询的殿阁学士,更重要的是得到了皇后的信任,大事小事都有建言的权力,甚至可以凭借皇后对他的信任,直接参与朝政。

    而王安石,以他现在得到的位置,他的作用仅仅是块舱底的压船石,稳定朝纲,却不会有执掌朝政的机会。

    从制度上的确如此,从赵顼的本心上也不会有其他的可能。但一个官员的权力多寡,不仅仅在于屁股下的官位,也在于他本人的威望和能力。

    王安石当年初为参知政事的时候,能一手掌握政事堂的大权,中书门下的五名‘生老病死苦’,只有王安石生气勃勃,其他四人,老的老、病的病,叫苦的叫苦,生生气死的也有一个。

    现在新法的成就都在世人眼中,而皇帝又重病垂危,当新法的另一位倡导者王安石回来做了平章军国重事,权力向他手上集中,那是必然的。就算手上的差遣没有赋予他足够的权力,就算只能六日一朝,王安石也照样能通过他无所不在的影响力,来引导政局的走向。

    向皇后本人缺乏足够的执政能力,而王珪更是犯了大错,行事往极端的方向走,至于两府中的其他执政,都没有跟王安石对抗的资格,即便是吕公著也远远不够,加上司马光才差不多——所以韩冈方才发问,而王安石也给了极为决绝的回复

    其实也是赵顼的错。

    在王安石第二次辞相之后,赵顼起用的两制以上的高官,大半是听话的臣子,他们支持新法的理由只是因为皇帝喜欢新法。而且还用了不少旧党来平衡朝局。而吕惠卿的出京,更是对新党的极大打击,仅仅靠一个名声并不算好的章惇,支撑不了新党的局面。

    这使得属于新党行列的中层官员一时间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在王安石东山再起后,他们自然而然的就会向王安石靠拢。

    韩冈对此倒有看乐子的心情,反正他现在的工作重心并不是在朝堂上,“对了。最近小婿准备办一份期刊,还望到时岳父能不吝赐教。”

    “期刊?”王安石疑惑道,这个词他很陌生。

    “就跟京中的小报差不多。不过是定期发行,一个季度发行一次。已经跟苏子容商议过了,定名为《自然》。从世间有心于自然之道的人们那里搜集文章,刊载于其上。”韩冈叹了一口气,又笑了笑,像是在自嘲,“小婿在编修《本草纲目》的时候,一开始立得心愿太大了,想将世间万物给分门别类。可世间之物不啻亿万,岂是区区十数人坐在暗室里就能编纲定目的。最近小婿已经感到力不能及,只能想办法集众人之智,合力渡过难关了。”

    王安石望着眼中生气勃勃的女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是明着跟他面对面的打擂台,否则为何名为《自然》?但眼下的时机却是好的不能再好。就算犯上了一点忌讳,也不会让皇帝和皇后反感。

    岳父是平章军国重事,女婿则是最得天家信任的太子师,若是关系太好,不知会有多少人睡不安稳。韩冈挑明了要举气学大旗,跟新学战斗到底,皇后说不定都愿意为之擂鼓助威。

    只是王安石觉得有些纳闷。既然韩冈提起要办什么期刊,多半已经做好了筹备,但之前天子对气学的打压却是实实在在的,反倒是眼下的现实却正好能跟韩冈的筹备完美的配合在一起,难道说,他已经预测到了有这一天不成?!

    王安石忽的悚然一惊,看韩冈的眼神也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韩冈现在能看透王安石的心,也只能苦笑了。这根本是天大的误会。

    虽然现在的局面对韩冈十分有利,《自然》这本期刊的出现时间更是巧到了极点。但借着编纂《本草纲目》的东风,出版《自然》这本杂志,引导世间的风潮,这本就是韩冈的既定方针,早就在规划之中了。

    就算赵顼没有发病,也不能拿早已定下的资善堂侍讲怎么样,他对新学已经偏袒得过分,总得抬抬手,不好将事情做绝的。

    翁婿两人一时相对无言,但一名王家的家丁跑了进来,匆匆说道:“相公,姑爷,二大王发了心疾,病狂了!”

    “二大王病狂?这一招可真是不像样!”韩冈摇了摇头,对赵颢毫无新意的做法给了一个很低的分数,“他是学高洋吗?”

    家丁愣着,他是不知道高洋到底是何方神圣。王安石则摇了摇头,这个评语未免太刻毒了。

    说是赵颢在学太宗长子楚王元佐都要好一点。赵元佐因为亲眼看见他的叔叔和堂兄弟被太宗逼死,便得了心疾,发了疯。他点火焚烧宫室,最后被废为庶人。有元佐在前,二大王的病更容易让人联想到他身上。

    “二大王是怎么发的病?病症是什么样?”韩冈问着来报信的王府家丁,“是不是点火烧了府邸?”

    家丁摇摇头,“小人只是听说了发了病,病成什么样子还不知道。”

    “那就再去打探。”王安石立刻吩咐道。刚刚做了平章军国重事,操心的事也就一下多了起来。

    韩冈则是想了片刻,却从外面叫了一名自己身边的元随进来,吩咐道:“去雍王府门外候着,等御医上门问诊后,让他们留一人守着府内,一人回报宫中,其他人全都到城南驿来。”

    “玉昆你不去?”王安石看了人走后问韩冈。

    “有什么好去的?”韩冈冷笑道,“二大王既然发了心疾,病狂了,这件事肯定要禀报太后。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韩冈知道自己就是登门问诊,也分辨不出赵颢到底是不是发了疯,但不论是真是假,最终的判定权可是在韩冈这位提举厚生司兼太医局的药王弟子手上。

    说你真病就真病,说装病那就是装病。

    管他赵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真疯也罢,假疯也罢,只要将赵颢和高太后联系起来,大部分人都会往韩冈所希望看到的方向去联想。

    韩冈等了半个时辰,四名御医全都照吩咐来了城南驿。先拜见了王安石,再拜见了韩冈,然后一个个老老实实的站着,逼得韩冈三请四邀,才敢战战兢兢的落座。

    韩冈看看几位属下,也没心思兜圈子:“雍王的心疾是真是假?”

    几名御医你看我,我看你,去都不敢给王安石和韩冈一个准话,“二大王据传发病后,就在院中裸.身狂奔,谁都拦不住。好不容易让人压着才睡下去。到底是真是假,小人眼拙,当真看不出来。”

    “那你们给雍王开的是什么方子?”韩冈又问道。

    “本来是准备开麻沸散,但正好要到学士来,所以就没开,想先问一问学士的意见。”

    “麻沸散?”韩冈微一皱眉,立刻问道:“是《华佗神方》,还是用曼陀罗的方子?”

    麻沸散是韩冈在任职太医局之后的一干成果之一。旧方整理自孙思邈编集的《华佗神方》,只是效验不是那么好,给需要动外科手术的病人服下后,还是照样哭爹喊娘。而大量使用曼陀罗的另一张方子,则是毒性和药性的分界线不好掌握,暂时还处在用猴子和兔子来试验的阶段。

    “是《华佗神方》里的方子。”

    韩冈摇摇头,他就知道御医们不敢开有危险的药方,“那个方子又没用,当不是华佗的真方。”

    “那要不要用罂粟粟?服了之后,应该能让雍王安静一点。”

    所谓的罂粟粟,自然就是鸦片,别称阿芙蓉。是很不错的止痛剂,也能在一些药方中见到。只是并不是那么常见,京城中也只有大药房才有。

    不过手挽太医局、厚生司的大权,韩冈家里倒是常用罂粟籽来做暖锅调料,或是与胡麻混在一起,做成胡麻饼,算是假公济私了。

    韩冈考虑了一阵,摇摇头:“开些常见的镇心理气的方子就可以了,让雍王府自行抓药,免得出了事,被说成是天子不悌。”

    几名御医松了一口气。他们也怕出差错。要是雍王有个什么好歹,太后性子起来,说不定他们就成了牺牲品。再怎么说,太后终究还是太后,为了安抚她,皇帝和皇后不会舍不得几名御医。既然现在韩冈做了主,他们自然也愿意在大树下面乘凉。

    “学士还有什么吩咐?”一名御医问道。

    韩冈想了想,又道:“让雍王府给二大王找一间避光、避风且安静的屋子,墙壁都钉上棉花和软木,让人好生服侍着,以防二大王自残。”

    另一名御医又问:“这样就行了?”

    “还能怎么办?”韩冈摇头叹气,“一服清凉散易开,二大王想要的至圣丹怎么给他开?”

    刘子仪三入玉堂,却不得入两府。老来称病,自称是虚热上攻。性格诙谐、爱谑人的石中立去探望他,便说开一服清凉散就够了。当仁宗皇帝升了刘子仪为枢密副使,得到了一张只有宰执才能得赐的清凉伞,他的病也的确立刻就好了。

    只是二大王赵颢要得可是清凉伞?他要的东西,怎么也给不了他。韩冈的话明明白白的是诛心之言。几名御医哪个还敢多话,连忙拱手弯腰的告辞走了。

    御医们全都离开,一直在旁静候的王安石皱眉道:“玉昆,你这话多半没几日就能传遍京城。”

    “或许吧。”韩冈摊摊手,“可那又有什么办法?二大王心不死,终归是安定不下来。”

    王安石问道:“万一雍王当真发了病呢?”

    韩冈笑了起来:“那他还会在乎区区虚名吗?”

    王安石倒不是为雍王说话,但韩冈连病人都不去看一眼,直接用上类似于栽赃的手法,让他有些看不顺眼。好歹他的这位女婿还是厚生司和太医局的主官,要是日后下面的医官们都学着韩冈的模样,谁还敢请他们上门?

    但王安石也不好多说什么,也只能摇摇头了。一切都是赵颢自己做下的孽,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

    赵頵迟了一点才知道他二哥发疯的事。

    ‘脱光了衣服乱跑吗?’

    赵頵摇了摇头。跟绝大多数人一样,都认为赵颢这是装疯保命,好度过现在这个难关。

    只是到底要不要去探望,却让他有些犹豫。不论真病假病,做兄弟的都该尽一尽人情。之前他刚刚将前来颁诏的蓝元震送走。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出发,赶赴河北祁州的药王祠为他的长兄祈福。如果要探望的话,只能是现在就去。可是眼下的局势,却让赵頵很是为难。

    左思右想,赵頵还是选择了派人去探望一下,但再多的就没有了。尽管他一向爱搜集药房和药材,府中的清客也多有深明医理之辈,但现在可不是送医送药的时候。

    “行李收拾好了吗?”赵頵催问着下人。

    不管怎么说,比起赵颢登基的情况,侄儿继位可是好太多了。至于赵颢最终会怎么样,却哪里还能管得了那么多?

    就是不知道保慈宫那边会有什么反应。

    终究是亲生的母亲,就算身处嫌疑之地,赵頵也不免要为高太后担上一份心。眺望着保慈宫的方向,他也只能盼望皇后不会做得太过分。

    ……………………

    “此事当真?!”蜀国公主惊声问道。

    她身前的小黄门跪下来磕了一个头,“奴婢不敢欺瞒公主,是圣人让奴婢来禀报的。”

    “是吗?”蜀国公主愣了片刻,软弱无力的挥了挥手,“你回去跟圣人复命吧。”

    蜀国公主之前被向皇后请进宫中,受命来保慈宫劝解太后。谁能想到还没有半点进展,更坏的消息却又传来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蜀国公主叹着气,转回她母亲的寝殿。

    保慈宫东厢的内室中并没有点灯,只有从外间透进来一点光线。躺在床榻上的母亲,已经有几个时辰没有动弹,要不是身边就有陈衍和几名亲信宫女照看,蜀国公主甚至都不敢离开半步。

    ‘怎么会变成这样。’在心中不停的哀叹着,蜀国公主走近了榻边。

    高太后此时已是心灰若死。尽管没人敢对她说外面有什么样的流言,但她怎么可能会猜不到。那些恨不得天家自相残杀,好从中渔利的奸佞,怎么可能会不去宣扬他们的功劳?

    一想到韩冈那个奸贼正得意的享受着世人的赞颂,高太后就恨得咬牙切齿。

    明明什么事都不会有,偏偏有此等小人兴风作浪。难道她就是那种能坐视儿子逼嫂杀侄的糊涂老妇?就算在疼爱二哥,也不会在皇位上偏袒什么。还不是照样要安安稳稳的让佣哥儿即位。

    就是有这等奸佞,让天家的母子离心。王安石、韩冈,看看用得都是些什么人!!

    在黑暗中,她听见了女儿的脚步声,高太后睁开眼,外间的声音他也模模糊糊的听到了一点:“二哥怎么了?”

    蜀国公主的呼吸停了一下,本还准备瞒上一段时间,想不到母亲竟然听到了。她吞吞吐吐的说着,“二哥……二哥一时犯了心疾。”

    “疯了是吧?”高太后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动摇,“疯了还不如死了的好。赐他一杯鸩酒好了。去问问宋用臣,御药院里应该有。”

    片刻之后,高太后的话传到了福宁宫,传到了向皇后的耳中。

    “这是什么话?!”向皇后出离愤怒了,“是官家和我将他赵仲糺逼疯的吗?!”

    大发雷霆的皇后,让福宁殿上下都噤若寒蝉。一名名内侍和宫女都缩起了身子。

    “昨天夜里,官家都那般委曲求全了,就只想保住六哥。韩学士也不顾身家性命,只想请他赵仲糺出外,好保全六哥。但结果呢?!!装聋作哑!”

    “做兄弟的为兄长祈福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做臣子的为君上求平安难道不是圣人说的纲常大义吗?!但赵仲糺他都不干啊!”

    “就这样的儿子,还硬是要留在京里。不理忠臣之言,连点母子情分更是都不念分毫,什么时候还记得官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啦!?”

    向皇后气得几乎语无伦次,手脚直颤着,说着说着泪水就涌了出来,当着福宁殿中内侍和宫人们的面呜咽着:“要是太皇太后还在,要是太皇太后还在,有她老人家主持,哪里会变成今天这个局面……”

    “圣人,还请息怒啊……”

    几名贴身的内侍、宫女在旁劝解着,却是一点用都没有,直到外出的宋用臣回来,向皇后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她眼皮微微红肿,带着浓重的鼻音问着宋用臣,“赵仲糺的情况怎么样?医官说了什么?”

    “雍王已经安静下来了,雍王府的医官都受了韩学士的吩咐。”

    “韩学士已经知道赵仲糺的事了?”向皇后先有几分惊讶,但想到韩冈的身份,便觉得医官们通知他也是正常的,“韩学士怎么说?”

    “韩学士只是吩咐雍王府给雍王安排一间避光、避风的屋子,在墙壁上钉上厚毡和棉花,以防雍王自残!”

    “韩学士做得好!”向皇后毫不犹豫的夸着韩冈,“要是乱给药,还不知怎么会编排官家呢。”

    宋用臣有些尴尬,更加小心翼翼的更正道:“圣人,据雍王府的翰林医官回报,韩学士还吩咐了,要给雍王开方子。”

    “韩学士开了什么药?”向皇后先是怫然不悦,但又立刻问着宋用臣。

    “韩学士说:清凉散好开,但雍王要的至圣丹是没法儿开的。先开些镇心理气的方子,让雍王好好服用。”

    “韩学士说得好!”向皇后心中顿时痛快无比,用力一拍手边的桌案。清凉散的典故是京中流传甚广的笑话,她平日里闲聊时,没少听人说过。宋用臣这么一说,她便立刻就明白韩冈话中之意,“想要至圣丹,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镇心理气的方子,开得是最好不过!”

    宋用臣唯唯诺诺,不敢接向皇后的话茬。

    “韩学士这样的才叫肱股之臣。”向皇后一声叹息,也不知是拿谁做对比。停了一停,她又问道:“当年有个姓章的小臣,就是曾经上书让雍王离宫,却被太后逼着官家将其发遣出外的那一个,现在他在哪里做事?”

    宋用臣想了半天,却完全回忆不起来。那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纵然他那是就已经在天子的身边,但区区一个刚露头就被赶出去的小臣,哪里还能留下什么记忆。

    而且向皇后突然提起此人,原因不问可知。说实话,宋用臣甚至都觉得两宫之间,都快要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冬至的早上,皇后还恭恭敬敬的向太后行礼,现在就跟仇人没两样了。难道说是这些年来,在心底里已经积攒了多少怨恨,到今天才爆发出来?

    也不敢再多想,摇了摇头,宋用臣老实的回答道:“奴婢不知。”

    向皇后有几分不快,看了宋用臣一眼:“去知会政事堂,将人给找出来。如此忠臣贬居在外,朝堂上却尽是些忘恩负义之辈,这是哪来的规矩?!”

    向皇后一想起昨夜王珪的沉默就恨得心口发痛。要不是官家说的‘使功不如使过’,要不是王珪摆出了痛改前非的姿态卖足了力气,她今天就要将当今唯一的宰相给踢到京城外去了。蔡确、韩缜哪个不比他强,韩冈从品行到能力,更是强出百倍。

    “圣人,雍王可以不论,但太后那边……”宋用臣都不知道该怎么劝母狮一般的向皇后,嘴张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官家的名声要紧啊。”

    “官家的名声不好吗?”向皇后尖声怒道:“官家顾全兄弟手足之义,对两位大王和蜀国赏赐从来都没缺少过,甚至自己都舍不用的器物、珍玩,照样赐予弟妹。孝道一事上更是从无疏失,福宁殿十几年来就修补过一次,庆寿宫和保慈宫年年翻新。时新蔬果、珍宝珍玩,都是想到太后。晨昏定省,又有哪一天少过?高家更是人人富贵,难道官家做得还不够吗?!”

    宋用臣扑通跪下,虽然他只是阉人,但自总角受学以来,忠孝二字决不敢违,现在看到向皇后快要在明面上跟太后过不去,却不敢不规劝,“圣人。母慈子孝乃是常例,不足为奇。就是因为父母不慈,虞舜依然守孝如故,这才被千古称道啊。”

    向皇后胸口起伏,怒瞪着身前的宋用臣。

    这是当年高太后和英宗关系紧张,英宗抱怨说高太后待其无恩,韩琦劝英宗皇帝的话。宋用臣现在说出来,就是要向皇后以旧事为鉴,纵然太后偏心不慈,也不要让还在病榻上的天子,落得个跟英宗一样忘恩负义的名声。

    宋用臣苦口婆心的劝谏,向皇后心中对高太后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点,但对雍王的恨意却又立刻涌了上来:“一个阉人都知道忠义,贵为亲王却还不知道!”

    宋用臣跪在地上,对向皇后给自己的评价,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

    “圣人,圣人,官家醒了。”在寝殿中服侍天子的小黄门跑了出来,急声禀报于向皇后。

    “官家醒了?”

    向皇后尤带着几分欣喜。赵顼仅仅是因为疲累才睡着了,但中风后的睡眠,谁也不敢保证病人会不会就此一睡不醒。

    坐到床榻边,先服侍过赵顼喝了药汤和稀粥。面对着睁着眼睛的赵顼,向皇后将今天发生的几桩要事,很是简省的做了禀报。

    “三叔刚刚上书了,愿意出京为官家祈福。奴家安排了蓝元震带上一个指挥的天武军和御龙弓箭直,一路护卫他去河北。”

    “六哥儿回去后就在抄写金刚经,说是要为官家求平安。”

    “王相公已经接了平章军国重事的制诰,明天就能上朝了。”

    “保慈宫那边,奴家方才让蜀国去作陪了,还请官家放心。”

    “雍王回府后就突发心疾,病狂了,脱了衣服在院中跑。”

    “韩学士不敢让医官用药,只敢让雍王静养。怕出了事,累了官家的名声。”

    向皇后絮絮叨叨,说话也不是很有条理,赵顼静静的听着。只在听到赵颢病狂的时候,眼神才波动了一下,其他时候,都是平静得近乎毫无知觉一般。

    不过到了最后,向皇后也没有提起给韩冈学士之封的话题,只是问道:“官家,还有什么吩咐。”

    赵顼停了半天,方才眨了眨眼,示意并没有吩咐。

    “奴家知道了。”向皇后起身,屈膝福了一福。

    赵顼垂下眼皮,甚至有些冷漠。

    赵顼和向皇后之间的微妙,站在后面的宋用臣尽收眼底。心道官家终究还是舍不得他的位置

    英宗垂危时,用宰辅之议,立赵顼为皇太子,却因此而泫然下泪。文彦博退下后,就对韩琦道:“可见陛下神色?人生至此,虽父子亦不能无动于衷。”韩琦则道:“国事当如此,可奈何!”

    之后韩琦还说过纵使英宗病愈,也只能为太上皇的话。这两件事很快就被有心人传到赵顼耳中,赵顼由此而对定策元勋的韩琦甚是冷淡,自其出外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招他入京任职的念头。

    在帝位面前,就算是以父子之亲,夫妻之情,也抵不过那控制亿万生民的权柄。

    ……………………

    “二大王疯了,三大王出外。这变得可真快?”

    “都是皇后垂帘了,留京就得发疯,不想发疯就不能留京。”

    “别乱说。几名宰执都在场,若不是太后真的犯了众怒,天子也不可能跳过太后,然后让皇后垂帘的。”

    “太后又不能出宫。宫中全由皇后控制。谁知道是真是假。”

    “舅姑尚在,新妇却出面管家的例子,世间还少吗?所谓子承父业。延安郡王为皇太子,不正是合乎人情?”

    时局变化得太快了,从天子发病,到现在皇后垂帘,局势就像天穹上被狂风卷动的层云,倏忽间变得面目全非。

    但在世人的心目中终究还是有几分疑问的。并不因为皇后和两府诸公的身份,或是韩冈的权威,而稍稍平息。但也幸好只有几分疑问,若不是韩冈的名声具结作保,市井中的谣言就不会这么平静了。

    韩冈对这些谣言根本没去打听,他自离开城南驿后就直接回家。

    赵佣要侍疾,当然还不能开课。再过几天就是腊月,就是正常的书院也会放假了,资善堂放假的时间更长一点,基本上要等到开春后。

    但这仅仅是京城,当天子重病垂危的消息离开京城,天下也会随之震动。

    冬至后的第二天黄昏,一骑快马奔进了洛阳城。

    还在睡梦间,脑后的醒枕一滑,司马光一头就撞在了床板上,突然间就惊醒了。*

    摸了摸头,司马光从床榻上坐起来。所谓醒枕,分明就是一段圆木,睡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滑下来。

    连着五六天,司马光都在地窖里写书。

    为了修改《资治通鉴》,他在地下不知日夜,连睡眠和吃饭的时间,都不固定。写累了就去睡,枕着圆滚滚的醒枕,睡上片刻,落枕惊醒了之后,吃点东西,就再坐到桌前。

    连着在地窖里多日,对司马光来说,近几年来是经常有的事。有了精巧的通风装置,在地下多日也不会觉得憋闷。

    而身处地下,与外面的世界,就仿佛隔得很遥远,让人不至于心烦意乱。

    看着桌前堆起的书稿,司马光皱着眉头,也不知在地下几天了,冬至应该过去了吧?

    司马光想着,却往地窖的阶梯那里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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