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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六五之卷——汴梁烟华 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1)

    王旖一夜没有阖眼,就在孤灯前坐了一夜。

    周南、严素心和韩云娘也都没睡,陪着王旖在内厅中坐等着消息。

    只是全都是让人心惊胆战的传闻。

    王安石那边传话是韩冈确认了天子还有神智——这是转自章惇的第一手消息——也就是说,皇帝除代表神智的眼皮外,就没有其他能动的了;而另外两条,雍王留宿宫中和宰执在三更的时候全数入宫,则是家里的家丁派去御街打探来的。据说当时御街两边的各家家丁,跟老鼠一样,一窝窝的。

    晨曦越过了院墙,照了进来,在地面上镀了一层金红,但厅中压抑的气氛却一点也没有被冲散。

    “朝会快开始了。”韩云娘突然说道。

    片刻之后,严素心才像是回应一样,“过一阵子官人应该就会有消息了吧。”

    “嗯。韩信做事伶俐,应该能打探到。”王旖点点头,像是说给自己的听的一般。

    周南则一直都沉默着,从昨天天子发病,韩冈被留在宫中之后,就已经没什么话了。等到二大王留宿宫中,继而,更是一个字也不说,一口水也不喝,更不用说吃饭了。

    这个时候,韩钟和金娘带着弟弟们,一起过来拜见母亲。

    几个孩子在膝前拜倒问安,平常王旖还要问一问功课,但今天没有心思,挥了挥手,让乳母带着孩子们下去吃饭。

    韩家的次子起身后就扯着王旖的衣袖,“娘,爹爹昨晚没回来?”

    “二哥真笨,昨晚吃饭的时候,不就没见到爹爹。”金娘指着韩钲的鼻子,细声细气的说道。韩家的儿子多,女儿少,家里面最受宠的就是这个女儿,惯得胆子大了。

    “我才不笨。”韩钲立刻大叫了起来,“三字经我都背下来了。”

    “九九口诀我也背下来了啊。”金娘哼哼着,扬着下巴,“二哥你只会加减吧。”

    韩钲不服气:“姐姐你比我大,等我跟姐姐你一样大的时候,也肯定会背了。”

    “别闹了。”韩钟阻止弟弟妹妹,“娘娘正担心爹爹呢。”

    “爹爹没事。”金娘立刻说道。

    韩钲叫了起来,“娘娘还不知道,姐姐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就是知道。”金娘的声音也变大了,“爹爹绝不会有事!”

    几个小儿女闹腾着,王旖正心烦呢,眉梢顿时就挑了起来,在扶手上一拍,沉下脸不说话。

    韩家的儿女们登时就给吓到了,一个个跟老鼠见了猫儿一般屏声静气起来。

    “别闹了。”严素心连忙赶着他们的走,训斥着下人:“你们怎么看着哥儿姐儿的,还不带他们走?回去收拾一下准备今天功课,别耽搁了。”

    刚将孩子们赶走,一名家丁就小跑着过来通报了,“夫人,韩信回来了。”

    王旖一听,急忙道:“还不快让他进来!”

    韩信匆匆而至,“夫人,已经打听到了。是六皇子为皇太子监国,由皇后权同听政。”

    “皇后……”“到底打探确实了没有?是皇后,不是皇太后?”

    “回夫人的话,确定是皇后。小人问了好几遍。”韩信答话道:“当时是两队天使出宫,一队往南面去了,另一队则往西走了。就是他们当着上朝的文武百官的面公布的出来的。”

    王旖的脸色缓和了,立刻有追问起了韩冈:“学士呢……有没有学士的消息?”

    话声没落,周南就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就软软的靠在交椅上,身子却斜斜的看着就要倒下。

    “南娘姐姐!南娘姐姐!”韩云娘忙上去扶着她,却发现周南竟然是昏迷了过去。

    “来人,快送南娘回去歇着。”王旖招了两名妇人,将周南送回去休息,继而一声轻叹,“苦了她了。”

    韩云娘和严素心惶惶惑惑,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韩信没敢问是怎么了,跟王旖回话:“学士的情况还没打听到。小的这就回去打探。”

    “你快去吧。”王旖挥挥手,让他走了。

    韩信一走,王旖整个人也松懈了下来,卸下了心头重担的叹了一声,然后对严素心和韩云娘笑道:“这一回不要紧了。官人可是有了福报。只要小心谨慎,就能几十年长保富贵了。”

    “姐姐,这话怎么说的?”韩云娘听不懂,跟严素心一样,一脸的疑惑。

    “是皇后权同听政,而不是太后。”王旖笑着解释道,“为了太子,官人肯定是做定了资善堂侍讲,皇后那边也会恩遇始终。不像太后,因为最疼爱的二大王,一直看官人不顺眼。”

    “原来如此。”严素心和韩云娘算是明白了。若是太后垂帘,韩冈肯定要受打压,更不用说二大王登基。现在自家官人的弟子成了监国太子,跟王旖关系还不错的皇后垂帘,韩家当然是安稳了。

    也难怪周南会昏倒,没吃没喝的紧张了一夜,而且因为二大王的事,是最紧张的一个。终于有了好消息,突然之间放松了下来,当然容易昏过去。

    “弄点吃得来。坐了一夜,都饿得慌。”王旖提声吩咐着下人,回头当即又点了一名亲信家人:“将学士的事知会城南驿的老相公一声,说请勿忧虑。”

    “相公会不知道朝堂上的事?”

    “爹爹那边即没有人手,又不能入宫,耳目还不知道会闭塞成什么样。”

    王旖可是很清楚,王安石这一次上京,身边就跟了寥寥数名亲信,早年的门客早就打发光了,纵有门路千万,没人手怎么打探消息。

    但这个家丁去了才半个时辰,就忙着赶了回来,一见王旖就立刻说道:“夫人大喜,老相公得授太子太傅。”

    “已经知道了。学士还正式得授资善堂侍讲。”这是韩信刚刚传回来的消息。

    周南现在也恢复了,从房里出来,正喝着加了药材的小米粥。王旖对着她笑道,“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好消息没有立刻跟着来,紧接着的却是有人上门送礼。说是来贺韩学士,递了名帖和礼单,将礼物在门房一放,请了回执之后就走了。

    若是半刻钟前,韩云娘还会觉得惊讶,但现在却一点也不会了。

    原本韩冈功劳太大,年纪太轻,所到之处皆有开创,天子不得不出手压制一下。甚至因为道统之争,逼得皇帝将千里镜归入军器,明显的做出打压气学的姿态。韩冈虽位高,但家门即便不能说门可罗雀,可上门的宾客的确不多。但眼下形势一转,当然就变得炙手可热,气焰腾腾起来了。

    还不到中午,已经有十七八个人家派家仆来送礼了。这些都是耳聪目明的,知道韩冈接下来必然大用。不过王旖还是照老规矩,先将礼物封存,礼单登记造册,等韩冈回来再做处分。

    只是才交午时,韩家的门前车马又翻了一倍。

    ——韩冈昨夜辞了参知政事,而且是领头请立太子。

    ……………………

    就在王旖为突然而来的喧闹而头疼不已的时候,比平日要延长不少时间的朝会终于结束了,韩冈回到了太常寺。

    比起皇城里各司的僚属吏员和城内的官宦人家,被圈在文德殿中一上午的朝臣们,他们得知真相的时间还要迟上一点。

    不过到了中午的时候,差不多所有人都了解了昨夜大体的内情。

    “玉昆,传言是真是假?”苏颂早就绕过来了,见到韩冈劈头就问。

    他的光禄寺跟韩冈的太常寺一样,郊祀大典前没多少事,郊祀大典过后,却要为太常礼院擦屁股,一般要花上三五天的时间来收拾手尾。

    但苏颂实在是坐不住,事情太大了,不找韩冈做个确认,怎么都不可能安心下来处理公务。

    韩冈也不瞒他,反正像立储这么大的事,为了避免谣言滋生,宫里面也得主动让人去传播真实的消息甚至内情。现在可都是正午了,太阳移到了正南方,恐怕再吃一点,连逍遥洞里的老鼠都该知道昨夜福宁殿里发生了什么事——所谓的逍遥洞,那是开封府下水道的别称,贼来贼往,逍遥得很,由此得名。

    “前面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下子终于是明明白白了。”听完了韩冈的叙述,苏颂摇了摇头,又赞道,“玉昆你好手段啊!乌台那边肯定是没话说了。就算是皇后垂帘,也没人敢说不是……不过玉昆你一向厌说鬼神,这一回却要装神弄鬼,不知是怎么一个说法?”

    “事急从权,要什么说法?”韩冈笑道:“耀州、祁州的药王祠的香火可是要旺了。可是没办法跟他们分账啊!”

    苏颂指着韩冈,摇头道,“就是两边的药王祠跟你分账,玉昆你敢拿吗?”

    韩冈笑了起来,有着以往没有的轻松。但这时候一名内侍在外通报了后进来。

    “韩端明。奉皇后口谕,请端明速至崇政殿。”

    “臣谨遵懿旨。”韩冈行礼接旨,又问道,“不知是为了何事?”

    “是契丹的正旦使萧禧到了霸州。因端明素知兵事,圣人想请教一下端明的意见。”小黄门说话低三下四,身负圣谕,却连请教二字都说出来了。

    “萧禧又做了正旦使?”韩冈摇摇头,“又是来敲竹杠的吧。”

    苏颂也几乎在同时道:“该不会是契丹人过来打饥荒吧?”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韩冈一边让伴当帮着整理着衣帽,一边道:“契丹国内有事,耶律乙辛弑幼主,不从大宋这边捞笔好处回去堵人口,他也不好过年啊。”

    “若是给萧禧听说了天子病重,他肯定会狮子大开口。”

    ‘太子年幼,皇后又从无署理政事的经验,这一回可不好办。’有内侍在,这一句话两人都没说出来。

    宋辽是兄弟之邦,年节时都要互遣正旦使,这是年年都有的情况,哪里需要如此戒备。但一来辽国最近的局面不对,任谁都知道耶律乙辛会想从大宋这边沾点便宜好安抚国内,韩冈知兵法,知道怎么应付辽人;第二,就是皇帝的情况不对了,皇后心里没底。剩下的,自然就是韩冈昨夜立功的好处了。

    只是韩冈看了看苏颂,苏颂可是出使过辽国的,本身也不是不通兵法,既然招自己,苏颂更应该一并找过去备咨询才对。

    这个念头才升起,立刻就有个内侍冲进来了,喘着气对着苏颂道:“苏学士,苏学士,你可让小人好找。圣人有命,请学士速至崇政殿。”

    韩冈和苏颂领旨后,便匆匆往崇政殿过去。

    只是韩冈有些意外。

    今天是皇后垂帘的第一天,也是参与崇政殿议事的第一天。正常的情况,最好不要立刻处理实务,先熟悉一下流程再说。

    朝廷哪里来的那么多大事?崇政殿议事,也不是天天在说着军国重事。地方人事政事,军中粮秣器械,还是繁琐的居多。

    如果皇帝想管,天下四百军州发来的奏章可以让他一天忙上十二个时辰,若是不想管,每天花半刻钟,用朱笔写上三五十个‘可’就够了。要知道,天子诏令的题头从来都不是后世的奉天承运,而是门下——政事堂中书门下的门下。

    有些事拖一拖也根本没什么。就算是辽国的使臣来了也一样。现在是霸州的传信,算上消息在路上的时间,萧禧也不过才离开国境南下三天,估摸着还在真定境内,等人到了京城再说也不迟。

    立刻让皇后处理实务,这是宰执们想给皇后一个下马威,拿着繁琐的公务将其吓倒呢?还是皇后不想做个纯粹的盖章画押的印把子?

    “那个是二大王的车驾吧?”正走着的时候,苏颂的脚步缓了一缓,望着不远处会通门的另一侧。

    隔着一道长墙,会通门是沟通崇政殿和禁中两片建筑物唯一的通道。一队车马此时正要通过会通门从禁中出来,多达百余人的队伍,只为了护卫其中唯一的一辆马车。

    韩冈眯起眼睛。

    人群之中的那一辆四轮马车,形制十分让人眼熟。秋天以来,他不止一次看见过,是将作监精心打造,由天子赵顼特赐给他的三个弟妹。

    不过,更重要的是马车周围的士卒。

    “是福宁殿那边的金枪东班……”韩冈冷笑起来。

    蜀国公主是不可能需要整整一班的天子近卫来‘护卫’,而小心谨慎的赵頵,在听说了昨夜的一切后,不是告病,就是收拾一下行装准备出京,怎么也不可能入宫给自己找不痛快。

    “保慈宫那边不知是御龙直,还是御龙骨朵子直。”韩冈低声道。

    苏颂咳嗽了一下,韩冈会意一笑,不说了,继续往崇政殿去。

    韩冈的眼力好,依稀能看到车厢中那对阴狠怨毒的眼神。也许用不共戴天四个字都不能形容赵颢对自己的恨意,但韩冈现在根本不在意。

    雍王已经完了。就算现在太子赵佣出了意外,天子也龙驭宾天,向皇后也照样可以从同族近支那里过继子嗣。三大王赵頵那边还有两个儿子,濮王府那边的选择更多,绝不会轮到赵颢这一支出头。

    而且赵顼的身子骨可能支持不了太久了,想必也不会留着他的这个弟弟太久。

    没多久,韩冈和苏颂便到了崇政殿外。通了名,便被传入殿中。

    殿内的宰执们一个不漏,还有张璪——估计是之前被叫来写诏令的,比起学士院中的其余几位内翰,看来更得皇后信任。几人都被赐了座,更赐了茶。而太子则不在——崇政殿不是礼仪性质更重一点的朝会,还需要监国太子来妆点门面,怎么不可能让一五岁小儿枯坐在殿里一两个时辰——只有一道屏风拦在御案前。自然,皇后就在屏风后。

    韩冈和苏颂向着御座的方向行过礼,起身后便同被赐座赐茶。

    “韩学士、苏学士。”皇后的声音从屏后传来,“霸州急报,辽国今岁遣了萧禧为正旦使。方才吾与各位相公商议过,如今圣躬不安,”

    苏颂想了一想,先开口道:“天子虽一时抱恙,但也不是辽人可以欺上门的。当镇之以静。”

    “不过辽人贪婪,耶律乙辛尤甚。”韩冈继续道,“当初就是因为他,伐夏之役才不能圆满。若听说天子的病情,当是不会坐失良机。”

    “臣以为韩冈所言甚是。”韩冈话声刚落,王珪便立刻接口,“耶律乙辛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虏寇畏威而不怀德。退让一步,寇虏便会逼近一步,绝不会见好就收。以臣之见,不论其有何索求,当严词拒绝为上。只要边境上励兵秣马,严阵以待,即便耶律乙辛谋略不输契丹太祖、太宗,也绝难讨好!”

    王珪义正辞严。韩冈眨了眨眼睛,苏颂也在发愣。

    三旨相公仿佛变了一个人,脱胎换骨一般,在崇政殿上叫嚣着对辽人要强硬到底。

    这是谁啊?

    在王珪指斥太后、雍王之后,韩冈也清楚当今的宰相是要给自己换个角色形象,至宝丹是做不得了。但转变得太快,还是让人始料未及。

    是寇忠愍复生了吗?

    在韩冈和苏颂疑惑的时候,宰执们各自表明自己的态度。

    吕公著、蔡确、韩缜、薛向主张一切如常,等着辽使上京再做应对,至于边境,则不要做出刺激辽人的反应。而王珪、章惇则主张河北、河东和银夏边境先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苏颂也是觉得镇之以静比较好。辽使还没进京,何须自己吓自己?自真宗后,已经换了好几个皇帝了,也没见辽人占了什么便宜去。

    韩冈当然是觉得边境上要做好准备才是,宁可被辽人小瞧了,也得防着辽人撕毁澶渊之盟的可能。纵然被辽人嘲笑两句,也是不痛不痒,但万一耶律乙辛发了疯,那可就是伤筋动骨了。

    “北方年年防秋,至春乃止。有此足矣,何须弄得人心不安?”

    “不然。防秋只是依循故事,河北七十余年不经战火,人心早已懈怠。不督促河北四路加紧防备,若事有万一,可是悔之晚矣。”

    两边一时间有了些争执。此事说大不大,辽人纵然要南下,也得有一个月的时间来调集兵马。在大宋而言,纵使侦测到辽人的异动后再防备,也是来得及的。

    但向皇后却没理会这些争执,反而问,“那萧禧来了该如何应对?”

    “一切如常就是了。”皇后两次开口,都提到了萧禧。怎么让人感觉向皇后更担心这位辽国使者,而不是北方数以十万计的契丹铁骑?韩冈心中犯着疑惑,继续说道:“殿下,正旦使年年皆有,萧禧也不过是一介使臣,纵入京,又能为何患?”

    “辽使是要上殿陛见的吧?”向皇后却又问道。

    “这是自然。”韩冈更是迷惑,不知皇后为何如此发问。

    这时宋用臣突然从内侧小门出来,在屏风后低语几句,就见皇后起身离开,继而又把张璪给招了进去,

    不同于方才的滔滔不绝,皇后一离开,王珪立刻就变得沉默了。也不似平日离开崇政殿时那般,还会与同僚聊上几句,就如木偶石雕般坐在一边。

    “这是怎么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韩冈疑惑的问着。

    “令岳方才入宫了,当是为此事。”章惇反问,“玉昆你不知道?”

    韩冈摇摇头,这还真是不知道。召了张璪进去,难道是要封王安石为宰相?虽然不是御内东门小殿,又没有锁院,但以现在情况,一切从权也没什么不妥。难怪王珪一下就变得如此沉默。

    不过赵顼就算在病榻上还这般勤政,他的身体不知能拖多久?都是一夜未眠,在赵顼这个中风患者身上的影响肯定是更大。

    不过他想问不是这一件,韩冈道:“韩冈是想知道,为什么皇后好像不想让萧禧上殿的样子。”

    “当然是因为太子!”崇政殿中之人全都惊讶的望着韩冈,“太子才五岁啊,若是被辽人惊吓到怎么办?!”

    韩冈还真没有想过这件事,愣了一下后才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玉昆。”蔡确有几分迟疑的开口,“皇后如此问,是想让你担任馆伴使。”

    “依例当是翰林学士吧?”苏颂立刻诘问道,“怎么能让玉昆来做?”

    “就是韩冈接下了馆伴使,也挡住不辽使上殿啊?”韩冈微皱眉,“如果阻止萧禧上殿,岂不是给了辽人以借口?更是示弱之举!”

    蔡确解释道:“皇后的意思是有玉昆你陪着几日,辽使再上殿,也就不容易冲撞到太子了。”

    韩冈脸色沉了下来,这是要他来消煞气?!

    “玉昆切莫介怀。”蔡确连忙劝着韩冈,“要知道小儿魂识不全,若是太子给辽人冲撞到了,我等做臣子的可是万死莫辞了。”

    苏颂不好开口了,其他几名宰执也都有些担心看着韩冈。

    宋辽之间的外交采取的是对等的原则,馆伴使在大宋是翰林学士,在辽国则多为林牙——也是翰林学士。论地位,韩冈已经在翰林学士之上,殿阁双学士兼太子师去陪辽国正旦使,这不是对韩冈个人的侮辱,也是国家的耻辱。

    只是朝廷的面子的确重要,太子的安危则更重要。谁也不敢说一切照旧,要是太子当真被外表有异于华夏之人的辽国使臣惊吓到了,这个罪责谁来承担?

    不过韩冈并没生气,他是啼笑皆非啊,作为拿药王祠当借口的反作用来了,这也是药王弟子的光环带来的麻烦。

    他并没有什么消除煞气的能耐,去给萧禧作陪又能怎么样?可是他也不便拒绝。想了一阵,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叹上一声。所谓小儿魂识不全的说法,韩冈是不信的。大不了在大庆殿里隔得远一点拜见,让赵佣看不清楚就行了。

    这么想着,韩冈就点了点头,“与萧禧周旋一番也无妨。”让众宰执同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还是得有个翰林学士的差遣。”吕公著道,“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也会让辽人小觑了。”

    难道带了翰林学士,就不会被萧禧嘲笑?韩冈立刻摇头:“韩冈殊乏文采,不擅四六,当不起玉堂之选。”

    “玉昆莫自谦。”韩缜笑道,“你可是天子钦点的进士第九,主编本草。著作都等身了!”

    蔡确也十分果决的说道,“若不想书诏,不带知制诰就行了。”

    韩冈仍是推拒。没过多久,皇后和张璪出来了,跟在后面的宋用臣手上捧着一封诏书。

    皇后在屏风后坐下来,让宋用臣将诏书递给王珪,“官家担心朝堂不稳,北虏窥伺。方才见了王相公后,就任了王相公为平章军国重事。”

    何为宰相?

    皇宋官场是以是否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一头衔为标准。

    此时并没有宰相这个名称的官职,只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有这个头衔的便是在政事堂中平章军国事的真宰相。

    王安石的开府仪同三司,可以比拟三公。富弼、文彦博更是还加了侍中、司空的阶官,也可算说是宰相。如果上朝的话,他们排位绝对是在执政之上,甚至可以是在宰相之上,但他们绝不是真宰相。

    如果政事堂中有多名宰相,要区分高低,则是看加衔,昭文馆大学士是首相,监修国史是次相,集贤院大学士则是排在第三。不过这几年王珪为独相,所以尽管只有监修国史一职,但依然还是首相。

    韩冈本以为王安石今天拜见天子,被天子托孤当是理所当然。加上王珪昨夜的过错,自家的岳父当能第三次宣麻拜相,充任正好空缺的昭文相,成为首相。

    但现在却变成了平章军国重事。乍听起来这一职位是要在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上,而且从情理来想,也绝不可能比王珪要低,只是韩冈总觉得有些不对。

    “敢问殿下,可是平章军国重事?”韩缜发问,重音落在了‘重’这个字上。

    “正是。”向皇后回话道,“官家以王相公昔日曾总文武大政,望其今日谋议庙堂,制驭中外。并准其六日一朝,上殿不趋。”

    韩冈顿时恍然。他做官也不过十年出头,年资只有众宰执平均数的三五分之一,对官制的了解还是比较欠缺的,反应比其他人要慢。但向皇后既然说到了这一步,也不可能还不明白。

    王安石不是宰相。

    赵顼终究还是没有让王安石第三次出任宰相。而是给了看似地位更高,但实权却远逊的平章军国重事。

    没有‘佐天子、总百官、平庶政、事无不统’的权力,只是参赞军国重事,为天子和垂帘皇后备咨询所用。钧衡朝堂,却不掌实务。对于想保证朝局稳定的赵顼来说,这是个很好的任命。

    韩冈朝王珪的方向看了看,能看得出他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王安石来了,他肯定就得走了。但王安石仅仅是平章军国重事,那么王珪就可以继续当他的宰相了。

    尤其是以王珪今天的表现来看,说不定还真能继续留任个一年半载,甚至可能会更长——平常的时候,恭顺听话的臣子从来都是最受君王喜爱的宰相类型。

    朝堂庶务总于王珪之手,而军国重事又有王安石来参赞,浮动的人心也有王安石来镇压。朝政当可以安稳。

    不过王珪是不可能继续担任唯一的宰相,肯定得有人去分王珪总理庶政的权力。这两天学士院就回锁院了。

    至于司马光,尽管他担任了太子太师,但如今依然是新法为国是,旧党便不会有机会。见一见皇帝,就可以再回洛阳修书去了。

    赵顼这是殚思竭虑啊。只是对于中风患者来说,这般耗用心神,可不是一件好事。也不知道这样下去,还能维持多久。

    但韩冈也明白,在后世,普通的官员退休后都有可能大病一场,如果让一名曾经掌控万里疆域、亿万子民的皇帝放弃权力,能安心养病的可能实在是很小。

    “官家既然已经任命王相公为平章军国重事,北境守备等事,可待明日其上朝后再议。至于之前所说的辽使之事……”向皇后也不等所有人消化掉天子给王安石的这项任命,开口点起韩冈,“韩学士,不知你如何作想。”

    韩冈起身行礼:“臣愿为殿下分忧。”

    “只是太委屈学士了。”向皇后叹了一声。她说的委屈究竟指的是什么,所有人都明白。担任了馆伴使,肯定要接手翰林学士一职了。

    翰林学士都是委屈,如果向皇后的这句话没头没脑的传出去,不知有多少连侍制一职都只能遥遥眺望的文臣会破口大骂。但让一个辞掉了参知政事的殿阁双学士去做翰林学士,那的确是委屈了。

    而且韩冈昨夜在福宁殿中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功劳,而是对天子、皇后和太子的恩情了。那是吕端之于真宗、韩琦之于英宗的恩德。韩冈所做的,绝不下于他们两位名相。

    “为君分忧,乃是臣子的本分,岂能当得‘委屈’二字?!”韩冈谦逊了两句,便告辞道,“辽使之事既已议定,臣请告退。”

    苏颂也站起身:“臣亦请告退。”

    既然面对辽国使臣的人选已经确定,至于边境上的准备,又是决定等王安石这位新晋的平章军国重事明日上朝后再作计较,韩冈和苏颂自然也不方便久留。恃宠而骄,绝不会是好事,再多的情分都会消磨殆尽,韩冈很明白这一点。

    韩冈和苏颂离开了崇政殿,王珪便出班明说了:“韩冈既然已经接下了馆伴使一职。这翰林学士就必须要加上,以免为辽人小觑了去……只是韩冈之前辞以不擅词章,以臣之见,不加知制诰便可。让其仍任旧差,只加翰林学士一职。”

    翰林学士如果不带知制诰,那么就不能算是执掌内制的内翰,而仅仅是单纯的馆阁之职而已。就跟龙图阁、端明殿一般。

    若是任命韩冈为翰林学士,又照常例将其身上的馆职给削去,不论是一个还是两个,那都是极为明显的贬斥,向皇后怎么也不可能批复这项任命。必然要保留韩冈之前的端明殿学士和龙图阁学士,再加上翰林学士。

    只是这么一来,那韩冈就是身上有三个学士职了。

    不过堂上的几名宰执都视其为理所当然。尽管是一人手握三学士,但韩冈正得圣眷啊,定储之功谁能无视?怎么说都够资格了。而且端明殿本就是给老资历的翰林学士,或是翰林学士承旨的加衔,反过来也不是不可以。这项任命,不要说是崇政殿里,就是在朝堂上,也不会有反对的声音。

    但屏风之后,却安静了很长时间。过了半晌,宰执们才听见了向皇后的声音:“记得王韶曾经担任过资政殿学士吧?”

    向皇后对河湟功成的印象很深。那是当今天子手上的第一份说得过去的开疆辟土的功绩。是在王韶、高遵裕失踪了多日,朝堂上都陷入了绝望之后才传回来的喜讯。让赵顼整整兴奋了半个月之久。给王韶的赏赐也是一加再加。给王韶的资政殿学士的任命,就是在她的眼前定下来的。

    资政殿学士原本是给卸任执政的贴职,但王韶因河湟军功得授资政殿学士,从此之后,便没有了必须担任执政的约束。韩冈多年的军功积累起来早已不输当年王韶,这一回的定储之功,更是独占鳌头。更重要的是就在昨夜,韩冈竟然推掉了参知政事的位置,这个举动让他的名声好得不能再好了。三十岁不到的执政,在国史中都可能是独一份,能千古留名的。而推辞了这项诏命,王安石多年拒绝入京为官也远远比不过。

    司马光当年为争变法事,两辞枢密副使一事,就是在他的国史本传中也会大书特书一笔。他的门下弟子也没少拿着宣扬。而韩冈为争国本,辞了参知政事又是什么境界?同是执政,两府副职,枢密副使可是比参知政事硬是要低上一级。别的不说,枢密使是被归入执政的行列,而不是宰相之阶。

    既然韩冈辞了参知政事,改一个资政殿学士来平衡翰林学士的任命,也不是说不过去。

    王珪躬身回道:“资政者,备顾问者也。以韩冈之能,当无不可。”

    蔡确却有几分犹疑,向皇后并没有将话说清楚:“韩冈此前已是端明殿学士兼龙图阁学士。如今又将身任玉堂之选。臣敢问殿下,可是将端明殿改资政殿?”

    屏风之后,有几分不自信的声音响起。向皇后问道:“可以兼任吗?”

    崇政殿中一时间没了声音。

    如果是将端明殿改成资政殿。资政殿学士兼龙图阁学士兼翰林学士,说起来跟之前差不太多。就算变成是龙图阁改资政殿,让韩冈双殿一堂也还是能说的过去。

    但如果按照皇后的心意,再加上一个资政殿学士呢?

    资政殿学士,端明殿学士,龙图阁学士,再加上翰林学士。也就是说,一人身兼四学士?!

    每一名宰执都在数着指头,观文殿、资政殿、端明殿,龙图阁、天章阁、宝文阁【注1】,再算上玉堂翰林学士院,殿阁之选加起来也仅有七任,即便将观文殿和资政殿独有的大学士一并算进来,也不到十数。

    而韩冈……他一人就要占了近一半去?!

    注1:在元丰年间,北宋有学士任的殿阁就只有这六处。紫宸殿学士、文明殿学士都是观文殿学士的旧名号,宣和殿、保和殿、延康殿,则是徽宗时所立。而阁,是保存先帝的御书、御制文集、各种典籍、图画、宝瑞之物,以及宗正寺所进宗室名籍、谱牒等物的场所。在神宗之前,只有太宗的龙图阁,真宗的天章阁和仁宗、英宗的宝文阁。

    对于皇后异想天开的任命方案,崇政殿上最终也没人站出来反对。

    连吕公著都识趣的闭嘴了,谁还会去触这个霉头?

    非常之时,有非常之任。韩冈昨夜的功劳,不能不加以酬奖。两府宰执就不说了,朝廷上若谁看不到这一点,广西那边似乎还有几个监盐茶酒税的差事。

    章惇他倒是为韩冈担上几分心,吕公著等人的冷眼旁观不是好意。风光过甚,对韩冈也并不是好事。但章惇还是选择相信韩冈的才智。

    授予韩冈什么职位,那是向皇后的选择。接不接受,这却是韩冈自己的问题。以章惇对韩冈的了解,当不会糊涂到愿意为个虚名而惹上一身骚。

    韩冈当然没有做出糊涂的选择。

    当几个时辰后,宋用臣捧着制诰来太常寺的时候,韩冈直截了当的就拒绝了。

    为一个虚名而惹人嫉恨,未免太亏了一点。若是宋用臣捧来的是再一次任命他为参知政事的制诰,他会二话不说的答应下来。但只是加上了两个虚名贴职,实在没有必要接受。

    “殿下厚德之爱,臣铭感于五内。惟臣斗筲之材,难当四职之重。”韩冈说着让宋用臣转告给皇后的回覆,拒绝得没有丝毫余地,“今天韩冈能身兼四学士,明日便有人能兼五学士,再过几十年,不定就有人能三殿三阁一玉堂全都给一身担了。为日后着想,不当为此而破例。”

    又不是一份贴职就有一份俸禄,不论兼了多少差事,也只能领下俸禄最高的那一份。何况韩冈根本就不缺钱。所谓身兼四学士的名声,韩冈也不需要,拒绝了这项任命,得到的名声反而更好一点。

    韩冈眼下最需要世人能看到垂帘的皇后对自己的看重,他需要一份能惊动世人的诏令,可他也只需要一份诏令。由此一来,之前气学所受到一切障碍,也就不复存在了。

    当两府百司中京朝官们,在了解到了昨夜所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切,以及这一份诏令的内容后,明白了向皇后对韩冈的看重是实打实的,那么等到没有了天子牵制的时候,就没有什么阻碍能再挡在他的前面了。

    宋用臣很是无奈地走了,因为他知道明天还得再来跑腿,而且不止一次。

    就算已经明知道韩冈绝不会答应,但为了韩冈这位皇后最为看重的臣子的体面,相同的制诰绝对会再来回个三四次方会罢休。万一这一来一回重复个**遍,那可是要跑细了大腿,跑粗了小腿了。

    宋用臣在离开太常寺时还是在叹着气。

    “又下雪了。”

    宋用臣一走,方才避出去的苏颂重又踱了进来。

    韩冈向厅外望去,的确,雪片如同棉絮一般纷纷扬扬的自云中落了下来。

    “要是昨天也下雪就好了。”韩冈仰头望着昏暗的天空。

    苏颂弄不清这是韩冈的真心,还是在故作叹息。没了天子的偏袒,加之韩冈的定储之功,气学和他本人长年以来所受到的压制,可以说是不复存在了。尽管新学还能占据官学的位置,可私下里的研究,不会再有人来找麻烦。

    不过韩冈说得的确是没错。若是昨日下雪,郊祀就不得不终止,而改为在城内举行的明堂礼。那么一来,赵顼极有可能就不会中风,向皇后也就不可能得到垂帘听政的资格。

    从这一点上来看,韩冈应该感谢昨天的晴天和深寒,但苏颂在韩冈的脸上并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庆幸。

    “不管怎么说,终于是可以光明正大的拿出千里镜来用了。”苏颂对赵顼之前的禁令有着极深的反感,在韩冈面前丝毫不加掩饰。

    “……子容兄,最好还是先等一等再说。”韩冈劝道,这世上终究少不了小人,“万一有人首告,纵然不至加罪,终为不美。”

    “玉昆你就是心思太重了。”苏颂摇头笑笑,“不过不用担心,这可不能算是千里镜。”

    韩冈一奇:“这话怎么说?”

    苏颂随即拿起笔,在纸上随笔涂抹起来:“图纸没带来,直接画个草图好了。不知玉昆能不能看得明白?”

    一个粗粗的圆筒底端是个略带凹陷的弧面,然后圆筒中央有个短短的斜面,与筒壁呈四十五度角。且就在斜面相对于筒壁上的位置,还有一个小小的开口。从开口引出来的,却是一个凸透镜的符号。

    韩冈当即便瞪大了眼。

    他瞠目结舌,这不是反射式望远镜吗?!

    抬起头,面对苏颂带着些许骄傲的笑容,韩冈点了点头,由衷地叹服道:“子容兄真是别出心裁啊。”

    苏颂神色一变,惊道:“玉昆你看出来了?”

    “子容兄都画得这么明白了,韩冈哪里还能看不出来?”韩冈笑了笑,立刻又郑重了起来,“真没想到子容兄能用如此巧计绕过千里镜的禁令。千里镜都有两块镜片,只有一块镜片,的确不能算是千里镜。”

    苏颂也笑道:“将镜筒造得有海碗大小,放在屋角,都不会有人认出来。”

    对于何为千里镜,世间并没有明确的定义,只要能观远,肯定就可以算进来。但千里镜的结构,在世人心中是有定式的,前后都是透镜,形如长棍。

    而反射式望远镜的结构迥异于之前的折射式望远镜。与此前的千里镜,那是猎弓与硬弩的差别。只要不明说,很少有人能知道这是千里镜的变种。而且两种望远镜大小有别,反射式望远镜不比折射式的那般容易用到军事上。

    私藏硬弩是重罪,但家里藏个七八张猎弓,也不会惹来官司。之前的禁令,完全可以以此来糊弄过去。就算有人知道了后出首告官,也有得嘴皮子仗可打。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向皇后也肯定得给他韩冈一个面子。

    “不知子容兄手上可有了实物?”韩冈问着苏颂。

    “早在千里镜被禁之前,就有了这个想法。但前段时间禁令管束得严,终究还是不方便拿出来。而且要磨出合用的凹面镜来,不容易啊!”

    “说得也是。”韩冈点点头。

    要磨出能用在望远镜上的镜片,的确不容易。

    铜镜如果打磨得好的话,并不输玻璃银镜多少,只是很容易就因氧化而模糊,不得不重新打磨。平面镜如此,凹面镜的难度当然要更高上一层……确切的说,是几倍!难度要高上几倍。

    不过理论上是不会有问题的,只要有能工巧匠来制作,剩下的就是人工、时间和金钱的投入了。而且看苏颂的态度,肯定是有了实物。

    “既然结构不同,就不能叫做千里镜了。不知子容兄打算起个什么名字?”

    “叫望远镜好了。”苏颂看看韩冈:“玉昆你过去曾经提过这个词吧?”

    韩冈微微皱眉。那是他过去曾经说漏口的话。毕竟千里镜叫着不习惯,偶尔的,他会在不经意间说出望远镜这个词。至少在苏颂看来,韩冈应该是早就发明了千里镜,因为担心私习天文的禁令,才没有让人去打造。

    就算现在,私习天文的禁令依然存在。但对于他们这等以博通而知名的高品儒臣来说,所谓的禁令有等于无。苏颂和韩冈也只担心才颁布不久的千里镜禁令,而不会去担心一百年前由太宗皇帝颁布的禁条。

    “这样好吗?毕竟是子容兄发明的。”

    “有什么不好的。而且比千里镜更贴切。按宣夜说的说法,日月星辰都在亿万里之外,区区千里,又能看得到什么?”

    苏颂收起图纸,“不过望远镜还要玉昆你的支持。京城中的匠师,还是你说话管用。”

    “刊载在《自然》上如何?这第一期必须要有个重头戏,这望远镜可比我那几个小实验的份量重得多。”韩冈说道,“虽然不能画出详图,如果只是说明一下原理,当不会犯忌。”

    苏颂沉吟了一下:“也好。”点头后,却又道,“不过玉昆太自谦了,光是明晰空气的组成,就不是望远镜能比的。氧气、氮气……造字造词,却又贴合无比。玉昆,你可是夙慧天生啊。”

    韩冈摇头苦笑,“不敢当。”

    要不是没办法,他也不想欺世盗名。剽窃诗词,他当然是不屑于此。但一干理论和发现的名声,伪托于谁都不方便,只能用自己的名望来压阵,才是最方便宣扬和推广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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